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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是吉隆坡市區的邊沿,城市與荒原的交界。

    站在這些樓房的殘垣斷壁裏,能望見遠處佛門行者們有如長蛇般的隊伍--它們沿著一個巨大的橢圓路徑圍繞著吉隆坡行走,現在已經繞去了另一個方向。

    此時日正中天,周遭萬籟俱寂--附近的生物已經被吃了個精光;而大中午的,垃圾佬們也結束了一天的勞累,各自娛樂去了。

    方白鹿蹲在滿是裸露鋼筋的樓頂邊沿,身旁是剛剛招收進方氏五金店的幫工少年[新]。

    “小新,傘放低一點啊。雨都打我臉上了!”

    小新的[握持器]上此時用螺紋細密接合著一柄雨傘,為兩人擋住刮進來的雨水。

    在方白鹿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與各種畫大餅、未來優渥待遇的誘惑下,小新終於老老實實接受了方白鹿給出的試用合同。

    從今天起,他暫時就是方氏五金店裏的一名幫工了--於是就被一起帶來進貨。

    方白鹿本想帶的是義體,但它膝關節的傷還沒修複,幹脆就拉上了這個剛剛招進來的小兄弟。

    自己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這種進貨交易,早已駕輕就熟,也不怕被這新手影響:正好讓小新參與進日常的工作中,以培養他的歸屬感。

    唔嚕嚕嚕--

    小新唿吸器裏發出猶如水燒開般的滾動聲,一簇簇煙氣從他的“嘴”裏吐出。

    【啊?不會是“生氣”了吧?等今天這事情忙完,得問問他這玩意到底是什麽。】

    方白鹿把手掌在麵前搖動,擋開那些有若活物般飄來的煙氣:

    “那個...你不會其實在抽煙吧?年齡還沒到啊,最好別抽煙。”

    小新自從被方白鹿痛打了一頓,倒是徹底沉默了:不然方白鹿倒是挺喜歡他那調音後如同歌唱般的聲音。

    本來按他的設想,這時候最好有個身高超過方白鹿的彪形大漢來為他撐傘。但義體是仿照方白鹿1:1製作的,身高自然也相同;小新估計還沒發育完畢,比方白鹿還要矮上半個頭。

    這樣倒是一點神秘感都消失了--之前崇尚實用主義的方白鹿倒也無所謂,但最近卻忽然想給生活增添點儀式感。所以他隻好半蹲在地,以免腦袋捅到傘麵的內側。

    【做點小氣氛嘛。】

    這附近有著垃圾佬的營地。有時會有受到旺盛香火供奉的天官經過,為他們賜福;或是一些香火破敗的天官送出的小禮品--所以位置十分重要,此時都提前去蹲點了。

    所以此時隻有他與小新二人呆在這廢墟中。

    天際線的邊沿冒起一條淡黃的波浪線條--那是馬賊車隊的塵土。

    其實馬賊在荒原上如何燒殺擄掠、劫道謀財,也不會影響他們在吉隆坡的市區裏活動。

    隻要他們進城、消費,將自己在荒原上得到的財富加入吉隆坡的經濟循環裏,便沒有官方或企業會去追究這些法治區外的責任。

    至於那些大公司的車隊,大部分人也不敢碰--除了一些最瘋狂的反科技分子。

    所以將交易地點挑在這,也就是圖一個方便。這馬賊車隊的首領也算是相交已久的老客戶--這樣老奸巨猾的人是不敢進危機四伏的方氏五金店的。

    他們要進入吉隆坡的城區,也要花上一些功夫--難題主要來自於城外的佛門行者們:

    如果沒有遵守一些小小的戒律,可是會被它們群起而攻之的。

    二十四小時內不能殺害靈長類動物、不能飲用酒精含量超過0.5%的飲料、不能參與三人以上的交合活動,以及最麻煩的--

    不能使用未經授權的軟件。也就是說無論是武器、護具、載具乃至植入物與拳術,隻要用的是盜版就有可能引起佛門行者的攻擊。

    據說雖然它們看起來破破爛爛、而且規矩古怪,但其實打架鬥毆起來可是嚇人得很。

    【也不知道它們是怎麽辨別出來的?有什麽特殊的判斷機製麽?】

    但這個問題連吉隆坡裏的上師都迴答不出來:行者們修持的都是野狐禪,不能與他們的那些[最上乘佛法]相提並論。

    而馬賊自不必說--他們和許多阿羅街的住民一樣,全身上下的裝備、物件、植入體們大多都是破解。這也使得他們必須挑選好時機進城,以免與佛門行者發生不必要的衝突。

    聲勢浩大的車隊卷起漫天黃沙--其實吉隆坡市區近郊覆蓋有一定的草皮,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揚塵量。但是馬賊首領出於某種對“大漠戈壁”的遐想,還是找專人訂製了這種全息影像。

    當然也有打出名頭、與威懾敵人的作用:這年頭,個人品牌和包裝也是很重要的。那些沒有特點的犯罪分子,早就死在同業競爭裏了。

    某種角度上來說,知名度的重要性倒是一點也不比實力來的低。就比如那些各種各樣的--

    咕嚕嚕...

    一陣輪胎滾動的聲響,打斷了方白鹿

    的思考。他轉過身:

    眼前的竟然是個天官。

    阿羅街的鑫源茶社,就曾經被一個信客超過數萬人的天官打卡、探店並賜福,從此獲得特別的銷售權限,生意一下興隆不少--

    但眼前的天官倒是沒有那種氣派了:

    它身形與老劉頭有些相似,但卻破爛得多--長長寬寬的軀幹就像是一塊板磚,兩隻冒著電火花的胳膊無力地垂在一旁。有三個髒汙的鞋印疊在一處,構成了個猥褻的形狀;黴斑、菌點、幹涸的口水與敲打出的凹痕遍布全身;從油性筆的塗畫和刀劍的斫痕來看,這天官多半還被當成過行走的廣告牌與試劍的靶子。

    身體正中的顯示屏布滿汙漬,一張布滿褶皺的圓形貼紙黏在軀幹的頂端:方白鹿細細辨認下發現,那貼紙本該是它的“臉”,隻是在長期的風吹雨打下已經破爛不堪。

    【怎麽慘成這個樣子...沒經濟公司維護的?】

    方白鹿忽地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煙霧繚繞起來:

    小新那滿是獠牙的唿吸器裏正向外狂湧著青綠色的煙氣,片刻間便將自己的臉罩了起來。

    【怎麽...認識的?還是純粹不想見人?】

    方白鹿沒有多少與青春期年輕人打交道的經驗:以慈悲刀的早熟,倒是完全不像是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

    “我不想參加祈福握手會、或者類似的東西,謝謝。”

    他雙手合掌,稍微比了比:不管眼前的天官如何地落魄,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的。誰也不知道一個天官何時會鯉魚躍龍門--而天官不會遺忘,並且都很記仇。方白鹿是不想被一個香火旺盛的天官記恨的:除非自己想要社會性死亡。

    “不、不...能給我點個讚嗎?雙擊一下就好。”

    天官的揚聲器裏傳出失真、且毫無起伏的機械合成音,但其中的窘迫之意卻溢於言表。

    不過也是--哪有香火鼎盛的天官會在市區的邊沿活動呢?

    方白鹿挑了挑眉,把手從口袋裏掏了出來:雙擊也不是什麽難事,就當結個善緣--

    噠噠!

    身旁的小新忽地跨出,[握持器]從一身的青綠霧氣中探出,在天官屏幕上的大拇指手勢上敲了兩下。那煙霧到像是成了一件披掛全身的大衣,將他全身遮擋得嚴嚴實實。

    【這小子...怎麽這麽積極?】

    方白鹿走上前也輕輕雙擊,隻是眼睛卻停在裹住小新的霧氣上。

    “謝謝!願君幸福!”天官將兩根肢體向後方擺動,“為您們贈送一段箴言。”

    它站直身子,雙手在頭部撫了撫,將那張作為“臉”的貼紙撫平。隻是不僅沒有熨開褶皺,反而將其搗得更加破爛:

    “一個終日隻知道思考的人,他將除了思想外,再想不到其他東西。”

    天官將兩隻胳膊向上擺起,合成音的音調開始上下起伏、抑揚頓挫。

    “他會失去與現實的接觸,居住於一個幻想的世界裏。”

    它緩慢地向後退去,那漏氣癟下的輪胎讓天官的身子上下搖動。

    “因此,望諸君周知: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咕嚕嚕嚕...

    天官從倒塌水泥地板形成的坡道滑下,退進了水泥叢林的廢墟裏。

    嘶--

    那籠住小新全身的煙氣被他重新吸迴了唿吸器中。

    方白鹿的腦袋在小新發直的視線與天官離去的身影上來迴轉動:

    【還盯著啊。這家夥怎麽迴事?】

    天官在獲得點讚後一般會迴饋些東西。而這位,送出的卻是一段怪異的箴言--方白鹿不禁覺得,這或許也是它香火破敗的原因之一。

    他搖搖頭,沒有細思這段小小的插曲:

    馬賊車隊噴出的全息沙塵越來越近,馬上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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