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彥聞得堇娘子能來,當即賞了三番,人人臉上都樂開了花。

    唯有林珞心思凝重。

    “林老板,你之前來清雪樓都是賞畫識畫,定然不知道樓中的堇娘子舞姿如何曼妙,今日你算是得巧,可一睹堇娘子的風采。”

    “……”

    “長安城裏多少大貴想請她上府一舞,可她統統不屑,可見並非凡俗女子,今日機會難得,我得擦亮眼睛瞧著,如若不然,下一次還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賀知彥迴想數月之前瞧得堇娘子一舞,如今仍存在心,久久不忘。

    甚至有些貪婪。

    長安城第一舞姬,一曲可抵憂愁。

    而任憑他誇得如何好,如此如癡如醉,在林珞心底仍牽不起半點波瀾。

    眾人等了片刻,堇冰才緩緩前來,她輕紗遮麵,遮去大半顏容,但那眉眼之間仍透著她清骨不凡的美,隻此一眼就已深深烙入心尖。她一席金色長裙,上麵用金絲銀線繡著十分好看的**花和閃閃發光的金片,精致好看,襯得她那般高貴冷傲,宛若仙人。

    清雪樓的姑娘們並非青樓女子,在這清雪樓中,她們的地位是最高的!

    賀知彥迷醉的望著眼前的女子:“堇娘子,總算將你盼來了。”

    堇冰清冷孤高,人人皆知。

    她轉眸看了一眼林珞,卻發現對方眉眼未抬,正在欣賞手中的那些字畫,根本將她視為空氣,不過……她也習慣了,談不上失望,隻與眾人欠了欠身子,說:“今日新舞《搖枝》,既然各位公子喜歡,堇娘便獻上一舞。”

    琴弦撥動,絲竹縈繞。

    堇冰身姿微垂,迎樂而起,用金絲繡滿**花的錦裙如傘拂起,飄逸寬大的長袖亦伴著她輕盈的步子陣陣漣開,如仙,如蝶……就像曲江碧綠的湖水緩緩流淌著,永不停息。她舞姿曼妙,身輕似燕,就像那細軟的雲層,輕盈柔若。腳尖生蓮,飛舞流轉,如水中蕩漾的一輪明月,如枝頭盛滿的花朵,如山漫尖上的晨光,如冬日寒徹的雪花……讓人癡迷流連。

    衫飄曲未成,鸞迴鏡欲滿!

    她作舞間,一股奇香從她的身體裏散出來,彌漫在雅閣裏,似是沁人的迷香,讓人如夢一迴。

    人人都知道,清雪樓的堇娘子身上有奇香,那股香味從她皮囊底下的細小毛孔中流竄而出,不失玫瑰的清香,也不失茉莉的淡香,旁人聞之心曠神怡……

    林珞聞了那香味,輕輕放下手中的畫卷,這才抬著平靜的眸子看

    著眼前正在舞動的女子。

    十二年了,她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姑娘!

    猶記第一次見到堇冰時,是在她八歲那年!

    南方鬧饑荒,不少難民湧到長安城外,以免城中騷亂,金吾衛不得不將城門關閉,又在城外橫了一層木齒牆,由重兵看守,再派人將賑災的物資運出去。

    林珞當時十六,乘著馬車剛探親迴城,結果半道被那些難民攔住,他隻得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幹糧和錢財分出去,結果發現一個縮在角落、抱著膝蓋的女孩,女孩衣衫襤褸,骨瘦如柴,頭發上夾帶著幾絲枯草,可見狼狽,唯有那雙深邃的黑眸清澈幹淨,透著與那個年紀毫不相符的清冷孤寂。

    正圓圓的盯著他。

    那是他見過的最漂亮、最幹淨的眼睛。

    他拿著一個饅頭走到女孩麵前,蹲身而下,巨大的身影籠下來,女孩非但沒有往後退去,反而大膽的迎上了他的視線。

    “我帶你進城,好嗎?”

    女孩沒有說話,仍舊看著他,卻沒有一絲防備。

    “你叫什麽名字?”

    “堇冰。”她聲音沙啞,可是那兩個字卻說的十分清脆。

    林珞笑笑,說:“月落堇夕少以盼,胡人搖前杯自憐,是個好名字。”

    那

    天,林珞將她帶迴了長安城,交給了舞坊的教習,讓她學得一技之長,從此也得了生存之處,這些年來,她不負林珞所許,十七歲那年摘得了長安城花魁之名,成為清雪樓第一舞姬,人人羨嫉。

    往日迴憶摻雜片刻,林珞收迴思緒,悄悄出了雅閣。

    晚風迎著江麵而來,刮摩在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使得渾身徹骨冷冽,他十指相握收在襟內,目光遙望著遠方燈火通紅、鱗次櫛比的長安城,漸漸出了神。

    直到奴仆端酒走到他身側:“林老板,這兒夜晚風涼,還是進去吧。”

    “不必了。”他拜托道,“勞煩你進去告訴賀公子一聲,就說我先走了。”

    “行!”奴仆端酒進去。

    林珞下了樓,沿著遊廊往岸上走,剛剛繞過一個石墩,身後就傳來一聲:“恩公留步。”

    他步子一頓,眸色微沉,這才緩緩轉身。

    堇冰仍舊薄紗遮麵,隻是身上多了一件披風,她邁著步子匆匆跟上,揚著傷感的眼神凝視著眼前朝朝暮暮都在思念的男子,紅唇輕啟,語氣苦澀道:“算一算,你我已有一年未見了,你每每前來都匆匆忙忙,要想見你一麵,

    真難。”

    林珞溫和一笑:“事有緩急

    ,大多數時候實在顧不得旁的。”

    “那今日呢?難得見上一麵,你卻悄然離開,難道你我之間的情分就如此薄涼嗎?”

    “並非你想的這樣。”

    “我隻信自己的眼睛!”她語氣間或多或少帶了一絲執拗。

    林珞眉宇憂愁,歎息道:“堇姑娘,雖說當年我救了你,可命是你自己選擇的,你無需一直惦念著往日的恩情,放開一些,未嚐不好。”

    “可若不是這份恩情在心,我又如何能堅持至今。”她眼裏淬著淚水,傷感不已。

    美人泣淚,任誰見了都心生憐憫。

    可林珞不同。

    他態度堅決:“外頭風大,你還是趕緊進去吧。”

    說罷,轉身離開。

    堇冰下意識伸手一抓,卻隻抓得對方的一縷袖風。

    望著那人離開,她已然習慣了,心卻仍舊隱隱作疼。

    毛毛細雨拂在她的身上,涼意透過薄紗貼在臉上,似刀子刮過一般瑟瑟作疼,她知道林珞心中無她,卻仍舊固執的等待著,希望偶時,那人轉眸間能注意到自己。

    哪怕再等十幾年,她也心甘情願……

    林珞上了廊頭等候的轎子,迴了府。

    然而剛到府上,福伯就匆忙上來說:“老爺,宮裏來了密旨,宣你即刻進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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