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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已經無法再繼續了。


    視野中,溯行軍們正在與他的同僚們激戰。


    黑雲層疊,斂去了天地間的所有光芒;暴雨衝刷,帶下一股又一股橫流的血水……


    握著刀柄的手心一片粘膩濕滑,心髒在劇烈跳動,重重擊打在胸腔上,猶如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倒計時,懸在他的命脈上。


    冰冷的雨水砸上他不自覺張開的嘴唇,頃刻間那刺骨的寒意便侵占了所有的感知。


    他聽到自己在喘息,粗重、急促、驚惶;他想挪動身軀,然似有重山壓身,耗盡所有力氣,也是徒勞無功;他想大喊,提醒同僚背後敵人的偷襲,卻像被拔了舌頭,發不出一個音節。


    最終,他的麵前,一同出生入死的夥伴們一個個倒下。身著鎧甲、渾身黑暗氣息,已看不清麵容的古代武士朝他一步步走來。時間慢了下來,慢到他可以仔細分辨死亡的氣息。他以為自己不會懼怕,以為到了命定的那個時刻,他會漠然自己的死亡。然而事實與他設想的截然相反。


    隻有恐懼。


    當那藍色的邪光掃過來時,他居然連刀都提不起來,更別說凝聚出最後一擊,刺入檢非違使的身體。他唯一可做的,便是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盡量平靜地去迎接屬於他的結局。


    ——這裏就是終結了嗎……!


    重來一次,自己依舊如此無能。也難怪,會被那個男人隨意地送給一個連直臣都算不上的家夥……


    ……


    壓切長穀部猛然睜開雙眼。在這初春的午後,那個再次不請自來的夢魘,用默然滑下的冷汗,提醒著他絕不可以忘記的過往。


    盯著天花板好一陣子,待唿吸平穩下來後,灰發的付喪神爬起身來,猛力拉開房間的紙拉門。


    空氣流通起來,胸悶氣短的症狀似乎也得到了一絲緩解。


    紙拉門外,鳥雀在枝頭鳴叫,春光點染出一片絢爛。整個庭院,綠意蔥蔥、春意盎然。


    然而,這不是他的房間。


    不,這不是他的本丸。


    長穀部在走廊上坐下,內心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活著?!


    明明不想迴憶,不願迴憶,可不久前發生的那一幕一幕,就像永久刻印到了他的刀身之中,每一個神思恍惚的瞬間,都會一遍遍自動播放。


    那次出陣,是他被審神者閑置許久之後的第一次戰鬥。同隊的其他刀劍,無一不比他更優秀、更稀有、練度更高,當然,也更得審神者的信賴與寵愛。


    與他們相比,他唯一的優勢,大概就是來那座本丸的時間更久一點。然而嚴格說來,來的更早,卻更從另一方麵,證明了他的可替代性和不重要性。


    他需要向審神者證明,雖然他並不稀有,也並不優秀,但他依然是可靠的。當其他刀劍受傷無法出陣時,他會竭盡全力,完成主公交待的任務;他一定不會讓主公失望。


    結果呢……他這番從未出口、卻一直自我說服及暗示的承諾,支撐著他在本丸裏度過了連第四部隊都無法參與出陣的那段艱難時光,卻在他期盼已久的機會前,被粉碎得渣滓不剩。


    同行的五振刀劍,四振碎刀,僅存他和天下五劍之一的三日月宗近。


    傷痕累累返迴本丸時,其他刀劍們的目光是質疑的,審神者的眼神是複雜的。他知道他們想問什麽,他也做好了迴答的準備;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跟他談起這件事。


    審神者耗費了大量資財治療三日月的傷勢。其他刀劍們也都心係著三日月的病情。而他,卻被徹底遺忘了。好像那次出陣,他也在戰場同其他五振刀一起碎刀了。


    等了又等,審神者終於將他喚到了自己的房內。他有了一次機會,一次為自己洗刷冤屈的機會。他懷著無上的敬意跪坐在那裏,等待著審神者的到來。


    對不起讓您失望了;


    對不起沒能救下他們;


    對不起我還不夠強大……


    我不會再向您懇求出陣了;


    我不會再偷偷嫉妒其他刀劍了;


    這次,您讓我等待的話多久都可以,隻要您還會迴來找我……


    然而審神者從頭到尾都沒看他,甚至連他的名字也沒叫。他隻是冷淡疏離地、用公式化的口吻說道:


    ——這段時間以來,本丸裏的情況,想必你也很清楚。我知道那次出陣,不是你的錯。可是其他刀劍們並不這樣認為。


    ——最近大家的戰績都很糟糕。我覺得我們需要一些新鮮血液,來改變現在的氛圍。


    ——長穀部,你懂我的意思嗎?


    一直以來支撐起他世界的骨架倒塌了。長穀部呆呆地看著審神者的背影,良久良久,還是逼迫自己做出了迴答。


    ——盡隨主願。


    迴憶在這裏戛然而止。再後麵,他就在這座新本丸了。


    他沉浸在過往的記憶中,再一次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居然對著初次見麵的審神者,拔出了他的刀。


    這以下犯上的大罪,讓他驚惶得不知如何是好,到頭來隻能機械地懇求寬容。跪下去、低下頭顱,然後用盡全部心力懇求。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隻會說這些話、做這些事了。


    他的新審神者年紀不大,俊秀的麵容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和前任審神者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他嘴上說著沒關係,眼睛裏卻紋絲不動。那種刻在骨子裏的那種疏離和冷淡,卻是無論多少笑容都掩蓋不了的。


    他甚至連手入都不願給自己做。


    想來也是,一個被拋棄的殘次品,沒有任何功績和戰勳,又有什麽資格要求審神者在自己身上耗費資財呢?


    想到這裏,壓切長穀部垂下頭去,牽動僵硬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明明身處陽光之下,他卻隻覺冷意刺骨。


    “——長穀部~午餐時間到了~”


    有人在不遠處叫著他的名字,將長穀部從沉思中喚起。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循著新的前行路線,來到了餐廳。


    歌仙兼定已將午飯擺好了。長穀部覺得有些羞愧。作為這座本丸審神者的初始刀,這位歌仙太過平和友善了。自己不過是個借居的過客,卻還是得到了如此細心體貼的照顧。


    長穀部能感受得到他對自己的善意,卻不願與他過多接觸。他什麽都沒問,什麽也未說,可他的目光卻不是無知下的天真,反而透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智慧。和他的新審神者有些像。


    他不喜歡這種被看透、以及被隱約憐憫的感覺……


    長穀部沉默著入座,沉默地用餐。歌仙兼定談論著審神者的鍛刀過程,憧憬著不久後的初次出陣。壓切長穀部原本是沒有在聽的,但他的神經已對出陣這個詞形成了本能反應。


    他猛地停下夾菜的動作,嘴裏下意識的重複道:“出陣?”


    “是啊。”歌仙兼定奇怪的瞥他一眼,“本丸存留的資財不多了。雖然我告訴審神者不必擔心,但好像沒有什麽作用。”


    “所以呢……”紫發付喪神握了下拳頭,清亮的藍綠色瞳仁裏滿是興奮,“初次出陣我們要贏得幹脆漂亮!用堅實的武力讓審神者建立信心!”


    “……”壓切長穀部垂下眼簾,強硬的碾滅心中因此而燃起的一絲火花。


    長穀部,不要期待!


    隻要有期待,就一定會失望!而那種失望,他不想再經曆了。


    *


    午飯就這樣在和早飯沒什麽兩樣的氣氛中度過了。


    歌仙兼定多次嚐試同壓切長穀部搭話,可無論說起什麽話題,對方都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這可是壓切長穀部啊!那個一向喜歡大包大攬、對本丸的任何工作都超級有責任感的壓切長穀部,到底是經曆了什麽,才會變成這個模樣?


    “真是頭疼呢……”歌仙端著碗盤迴廚房,不由地感歎道。


    想起長穀部,歌仙就想起自從鍛了刀就迴到房間睡覺,一直到現在也沒見下樓的審神者。


    要不要去看一下呢……


    歌仙打掃完廚房,站在走廊上思索著。


    “我錯過了午飯嗎?!”


    忽然,一個人影從庭院中慢悠悠地走到歌仙的麵前,微微卷曲的黑色短發,漂亮黑亮的同色雙眸,正是他剛剛還在念叨的人。


    審神者沒再穿狩衣,取而代之的是淺灰色的圓領毛衣和卡其色的休閑長褲,看上去年紀更小了。


    “啊啊,主公您餓了嗎?”


    付喪神迴過神來,向對方確認道。


    季楷毫無遲疑地點著頭:“午餐菜色是什麽?!”


    “海鮮燴飯、照燒青甘魚、金針菇味增湯、燉南瓜。”


    “……(﹃)”


    季楷一臉滿足地跟在歌仙身後進了廚房,和付喪神一起將自己的午飯端到了餐廳。


    “我開動了!”


    審神者雙手合十,說完上麵的話,就開始風卷雲殘,不消一會,仿佛過境台風,將木桌上的食物一卷而盡。


    對於廚師來說,有什麽比得過如此直接的反饋呢?


    短短幾頓飯下來,這已經成了繼清洗、晾曬衣物後最能讓打刀愉悅的日常畫麵了。


    “對了,歌仙。”季楷解決完首要的生存需求,便想起其他事來,“我剛查看了下門外的郵箱,發現了這些。”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疊信件,根本不加篩選的全部遞給了他。


    歌仙兼定一一拆開信封,仔細看了一會,又將信件還給審神者:


    “主公,這是過去兩天您尚未領取的資財。”


    “另外,為了歡迎您的就職,時之政府還贈送了一振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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