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穀的晚餐比北閬仙山的更清淡,還摻雜了很多中藥在內,有些清苦。顧長寧食之無味,腹中也不怎麽舒服。跟顧全說了一聲,就溜達著走去藥圃方向。女修那邊酉時就禁止走動,也不知安庭卉迴來了沒有。心中有事,步子邁的又慢又散,晃晃悠悠的到了藥圃邊上。蹲在田邊心不在焉的拔草。


    “這位兄台,降龍草要被你拔光了,明天鼎為想來是要罰你的。”溫和低沉的聲音,帶著絲絲笑意,鑽入顧長寧的耳朵。


    顧長寧猛然抬頭,月色下,藥圃旁的樹下倚著一個男子。一襲寬大的白衣,隱在疏密的樹影下,看不清相貌。


    顧長寧眯起眼,並未起身,用同樣帶著笑意的聲音迴道:


    “多謝兄台提醒。”


    “這位兄台,蝴蝶穀的弟子晚飯後要做晚課,你為何在此呢?”那人悠悠的的說,


    “飯吃的那般清苦,哪有精力上課。”顧長寧迴答的漫不經心,順手又繼續薅草。


    樹下的人輕笑了一聲,道:


    “的確如此,兄台若不嫌棄,我這裏有上好的醉紅塵,共飲一杯如何?”


    顧長寧心想“哪來的自來熟啊?”,接話道:


    “怕是讓兄台失望了,我從不飲酒。”


    “那兄台怕是在蝴蝶穀要度日如年了,這蝴蝶穀從十七年前就全穀食素,不進葷腥,全部苦修,唯一的樂趣就是不禁酒,而且醉紅塵是蝴蝶穀自釀佳品,你確定不嚐嚐?”那人問道,


    顧長寧好像明白紀昊言為什麽不來蝴蝶穀,而是去北閬仙山了。光吃飯這一點都要命了,就他那饞嘴的樣子,怎麽可能來蝴蝶穀呢。


    顧長寧站起身來,道:“兄台,即是苦修,為何不禁酒,還要釀這醉紅塵呢?”


    那人答道:“醉紅塵是秦老穀主的女兒秦芷筠親手所創。”


    顧長寧知道這秦芷筠是秦老穀主的女兒,秦穀主秦晨釗的胞妹,十七年前與百日的兒子意外離世,聽聞當年為了此事,秦老穀主大病一場,從此不再過問穀內之事,秦晨釗不得已二十二歲便接任穀主,弱冠年紀撐起整個家族的興衰。原來醉紅塵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最多的思念。


    “哎!”顧長寧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那是要嚐一嚐。”


    話音落,隻聽耳邊一聲破風之聲,右手抬起,接住那人跑來的酒壇。拔開瓶塞,撲麵而來的是酒的醇香。顧長寧仰頭喝了一口,酒從舌尖流向喉嚨,柔香醇厚,舌尖上縈繞起的還有淡淡花香。


    “好酒。”顧長寧讚了一句。


    “我正好一個人喝的無聊,有兄台作陪,也是樂事一樁。”那人緩緩從樹下走了過來。顧長寧看清來人的相貌,與自己年齡相當,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高挺的鼻梁,一雙劍眉下是琥珀色的桃花眼,深邃的如寒潭之水,偏偏寒潭之上正蕩起層層漣漪。輪廓分明的嘴唇,襯托著嘴角微微的笑意,伴著月光讓此人看起來有了幾分魅惑。白衣寬大,衣袍金線鑲邊,團花雲紋。此人步子邁的穩健,風動衣袍,穩若泰山,好一個翩翩佳公子。


    顧長寧眯了眯眼,拱了拱手,笑道:“多謝公子的酒。”


    那人見顧長寧的笑顏,輕搖了一下頭,“不必客氣,在下齊晉,齊睿淵。敢問怎麽稱唿?”


    “顧誠,顧長寧”


    月下的蝴蝶穀藥圃旁,席地盤坐著兩個俊美少年,顧長寧飲了一口醉紅塵,道:


    “我倒是沒有喝過酒,卻也知此酒是好酒,睿淵兄且跟我說說,這酒為何有花香之氣。”


    “醉紅塵的釀造過程,需加入蝴蝶穀的百花瓣和草藥混合而成。儲存於蝴蝶穀的百花坡,浸染百花而成,所以有花香,此酒香甜,且有強身健體之效。”齊睿淵道。


    “的確是好,我喜歡。”顧長寧誇讚道。


    “我也喜歡,不過我更喜歡沉瑜山的沁竹春,清醇香溢,繞梁三日,是難得一見的好酒。”齊睿淵笑道,


    “那下次你要帶我嚐嚐去。”顧長寧覺得臉頰有幾分發燙。


    “你若喜歡,那是自然。”齊睿淵道。


    “那就這麽說定了。有時間到宣城,一定找你喝酒去!”顧長寧幽幽的說道。


    齊睿淵嗬嗬一笑,道:“長寧兄知道我是誰?”


    “這沁竹春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喝到,沉瑜山竹林每年能產幾十壇就不錯了,能喝到這種酒的人家非富即貴,宣城齊家就是其中之一,蝴蝶穀秦穀主的夫人是宣城齊家家主的次女,那在蝴蝶穀的藥圃裏見到聞名於世的齊三公子,也不是什麽難事,更何況這金絲團花雲紋,本就是宣城齊家的家族紋飾,天下誰人不知呢。顧誠隻是平民百姓出身,這輩子也沒機會喝上這沁竹春,這次真是有幸,能沾一下睿淵兄的光呢。”顧長寧的聲音裏已經染上了幾分醉意。腦袋裏飄飄悠悠,心中卻格外明白。


    宣城齊家是南潯境內的名流世家,家族極其龐大,現在的齊家家主齊燁有五個兄弟,作為家主的齊燁有兩兒兩女,秦姝芸的母親就是齊燁的二女兒,而眼前這位齊三公子,是齊燁的老來子,原本齊燁四十幾歲隻有兩個女兒,雖說也為了子嗣納了幾個填房,卻一直無所出。齊家家大業大,對於嫡長女來講,將來也是可以繼承家主之位,奈何齊燁的兄弟眾多,成年侄子一大堆。這女子和男子爭奪家主之位,真是要很有本事和手段才行。終是不如嫡子來的簡單些。盼了多年,到頭來還是齊家主夫人好本事,竟然在四十五歲那年生了一雙孿生兄弟。兄弟二人和二姐的年齡相差十八歲,齊晉是孿生中的老大,他的同胞弟弟名喚齊洵,齊晉是嫡長子,也是齊燁早早就定下的將來齊家家主的繼承者,花甲之年的齊燁至今仍在其位掌管家事,都是在等這位長子成年。本是含著金湯匙出生,自是應該嬌生慣養,但是最可貴的是齊晉年少有為,一柄“瀾滄”劍,仗劍天涯,頗有名聲,其胞弟齊洵卻極少出門,默默無聞的緊。按家族排行,齊晉上麵有十八位哥哥姐姐,他排行十九。可偏偏他是家主的三兒子,又名聲在外,所以外人習慣稱他為三公子。既然他出現在這裏,應該是護送秦姝芸從宣城迴蝴蝶穀的。如此的話,安庭卉今天下午應該會有些收獲。


    顧長寧晃晃手裏的酒壇,已經所剩無幾,唇齒之間花香酒香四溢。腹部溫熱,四肢舒暢。便散了坐姿,斜躺在田埂之上,黛藍色的空中,一輪圓月銀盤一般。想起北閬仙山總有霧氣,月亮朦朧縹緲,天空也不似這般純色。宵禁前,九師兄方紹輝總喜歡跑到外門跟顧全紀昊言一起喝酒,自己不喝,方紹輝就笑話自己不夠爺們。顧全就護著說弟弟年幼。紀昊言則生怕天下不亂,攛掇著不喝酒的負責去廚房偷花生。顧長寧苦笑了一下,喃喃的道:


    “月明晴天依舊在,酌酒思故往事前,雲散風起塵世路,紅塵一醉也枉然。”


    一口飲進剩下的酒,慢悠悠的站起來,擺了擺手道:“迴去了,多謝睿淵兄的酒,有緣再見。”然後晃晃悠悠的走向寢舍。藥圃邊上,隻留白衣的少年對月輕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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