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遠好奇的站在門廊邊偷看,被強迫住在這兒的第二天早上,他就發現這些人早上會再廣場這兒練拳,不像家裏請來的武師總是練著看起來很華麗又困難的拳法,那姓蘇的從基本功法開始教,那些拳法看來不難,動作簡單但卻紮實,他從小就想練武,但娘不準,從來不讓他學,他偷偷的記下武師的動作練了一陣,但總是在一半就跌了個狗吃屎,而且總覺得自己老站不穩,像姑娘家打的花拳繡腿。


    “手背要平,成一直線,不要往上凸起來,你看,像這樣,拳擊打出去時,前方這兒要是平的,如果是凸起來的,這樣會容易傷到自己的手指骨,小六,拇指別握在手中,得擱外頭,你握手心裏一打出去,你人打著了,握在手裏的拇指也被你自個兒壓斷了。”


    “是!”


    聽到這說法,他愣了一下,不禁低頭看著自己握起來的拳頭,忍不住照著那姓蘇說的方式去握拳。


    原來是這樣,原來拇指是不能握在手裏的,是要擱外頭的。


    手背要平嗎?


    他將拳頭直揮出去,正對在柱子上。


    姓蘇的說得對,這樣出拳確實比較順手,難怪他之前和人打架,迴來時拇指總是容易折斷,指節也老是受傷,原來是有訣竅的。


    以往他在外和人起衝突時,總是靠著蠻力硬幹,雖然他常是贏的,可是手傷總是好得比別人慢,現在一聽,他才恍然大悟。


    “蘇爺,為什麽要練紮馬步啊?”


    “因為這姿勢,就像騎在馬上一樣,所以叫紮馬步,炸馬步是很重要的,馬步紮得穩,下盤才會穩固,下盤穩了,上半身出拳的力道才會夠。”


    一小夥子聞言,立刻就道:“所以要是馬步紮得好,起碼就不會掉下來了嗎?”


    此話一出,每個人都想起那個落馬的小霸王,笑聲立時四起。


    易遠緊抿著唇,隻覺萬分難堪,本想掉頭離開,卻聽姓蘇的笑了笑道。


    “沒錯,這是同樣道理,你要是腿力夠,在馬上就較能固定住自己的身體,同樣是下盤穩了,上半身當然就穩當了,就算坐騎受驚人立而起,你還是能穩住自己,不過要是連坐騎都摔倒了,那麽大一匹馬壓你腿上,少不得是要跟著賠上一條腿的。易遠隻扭傷了腳而已,算是反應好的。”


    沒想到他會稱讚自己,易遠一愣,不由得停下了離開的腳步。


    “是啊,要換做是小六你,八成早暈過去了,哪還能像小霸王一樣引起冬冬注意求救呢。”


    旁邊年紀較大的一名漢子笑著出聲調侃,讓眾人又笑了起來。


    “好了,再來咱們說說步伐吧。”


    那姓蘇的邊說邊向大夥兒示範動作,因為他教得淺顯易懂,他忍不住每天一大早就偷偷的爬起來,躲在旁邊跟著學,等晚點兒再迴屋子裏偷練,當然他腳傷沒全好,所以無法站得很穩,但勉強還能學得八成樣,就是上半身的動作因為胸口的傷而無法出力,可幸好一開始姓蘇的教步伐較多,幾天之後,他腳傷慢慢好了,姓蘇的也開始教那幾個小子拳法。


    “當人對你出拳,就得先往後退,爭取反應的空檔,對方出右拳時,你要退左腳,同時將左手臂往上橫架,像這樣,當你架開對方的拳頭時,再將後退的左腳往前一踏,縮在腰間的右拳便有空間可揮擊出去……”


    “拳法首重基本功,一記紮紮實實的直拳,比你隨便亂揮出去的花拳繡腿要好用許多,直拳是最簡單的,但因為簡單,距離最短,出拳速度反而最快。老周,你拿把刀朝我攻來。”


    聞言,一名大漢點點頭,拿起一把木刀,朝他揮砍。


    姓蘇的在對方揮刀時,邊道:“刀來了,別慌。這時隻要氣貫丹田,朝前一踏,站穩了腳步,扭腰出拳——”


    姓蘇的邊說邊和人示範,他大腳朝前一踏,同時抬手格擋對方握刀的手腕,一邊扭腰揮出右直拳,隻聽刷的一聲,拳風破空,木刀還沒落下,他的拳頭已經來到老周的胸口。


    他沒真打下去,隻是輕輕碰了一下,便閃電般縮了迴來,左手格擋時順便抓住了對方的右手腕,右手抓住了老周的頸項,大腳朝老周的腿膝一拐一撞,便讓老周失去了平衡,順手奪了老周的刀,將他壓倒在地。


    眾人一陣喧嘩。


    他讓老周起身,迴頭解說:“看出來了嗎?他的刀長,但我的拳短,他要揮刀,前方一定空門大開。這個時候,拳頭一定比刀快。你們把刀想成往下揮的拳頭也行,遇到比你高大的人,對方要揮拳一定是由上往下,一手架擋攻擊,一手便能握拳出擊,胸口膻中,天突穴都是要害,擊中之後便能取得優勢。”


    “哇,蘇爺,這招空手入白刃,我要學了起來,豈不打遍全城無敵手啦?”一名十七八歲年輕的小夥子笑著說。


    姓蘇的聞言大手朝那小夥子的腦袋一抽,好氣又好笑道:“打遍全城?一山還有一山高,你就算打贏了全城,定也會有人比你更厲害,再且你打了人,人不會來報仇嗎?就算一個打不過,十個持刀來砍,你是有幾隻手可以和人搶刀啊?”


    “那我們練武做啥啊?”


    “練武,不是為了逞兇鬥狠,是為了強身健體。”姓蘇的看著眼前這些莊稼漢,道:“平常的時候練身體,遇險的時候來防身,這才是習武真正的用處。你若是學了武,卻到處惹是生非——”


    “是行俠仗義啦!”小夥子大聲抗議。


    易遠聽了,忍不住跟著點頭。


    “行!就當你是行俠仗義好了。”姓蘇的同意,隻笑問:“你今兒行了俠,仗了義,改明兒個人家拿刀來報仇,讓你早早迴蘇家賣鹹鴨蛋,我問你,你這武還練得有沒有意思啊?”


    聽著那蘇爺的話,站在牆角邊的易遠一怔。


    這一點,他倒真是沒想過。


    “蘇爺,你這話不對,那難不成我們見有人落難,也得袖手旁觀嗎?”


    “不是讓你袖手旁觀,是要你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來做事,就像你見人餓肚子,你不顧自個兒肚子,先去顧別人的,那你先餓死了,還怎麽能幫人,是嗎?”


    聞言,大夥兒想想也對,紛點了點頭,就另一個小夥子忍不住舉手發言。


    “蘇爺,可有時也不是我去招惹別人,而是人來招惹我,照這樣說,那我們練了武,反而會因為反擊死得快啊?”


    “非也,因為練過武,所以遇險時,便能拖得一時。”姓蘇的負手傾身笑道:“拖得一時之後呢,那我教你們一招啊,這招可是我走遍大江南北,卻還能存活至今的保命絕招。”


    此話一出,教每個人都雙眼發亮,紛紛湊上前,問:“什麽絕招啊?這麽厲害?”


    姓蘇的伸出一根手指頭,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然後道:“這招啊,就一個字。”


    “什麽字?”人人都問。


    易遠好奇的忍不住也走上前幾步,想知道是多神妙厲害的一招能讓人保命。


    姓蘇的好笑的瞧著聚精會神的眾人,說了一個字。


    “溜。”


    “啥?”眾人傻眼,為之嘩然。


    易遠更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還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這陣子在應天堂住久了,他多少也聽說過姓蘇的這家夥的豐功偉業,他非但曾上戰場殺敵,更曾是刑部尚書直屬將吏,現在雖然離開京城,但也仍在刺史大人那兒兼差,年初才剛剛破獲了鄰縣的一窩山賊呢。


    可這家夥剛剛說他保命的絕招是啥?


    “溜啊。”


    像是聽見了他心中的問題,姓蘇的眼也不眨的笑著伸出兩根指頭模擬兩腿,在半空中做快跑狀,笑著說:“在你用一身好武藝拖得一時半刻呢,那當然就要趕緊溜啊!否則就算你武藝高超,也是雙拳難敵四手,遲早被逮了給千刀萬剮,做成白斬雞。”


    他說著,仍笑著,可廣場裏的小夥子,卻沒人再笑了。


    這話別人說,那定是惹笑,可眼前這男人說,就沒人敢亂笑了。


    這些天,無論新來後到的,都曾在練武時,見過蘇爺身上的刀傷,他從沒特意遮掩過,有時拳打熱了,他便會脫下衣裳,袒露那刀疤滿布的上身,易遠第一次看就他身上那多疤也嚇了一跳。


    一時之間,眾人一片沉默。


    確定達到警告效果了,姓蘇的才滿意的直起身子,笑了笑,道:“好啦,再練過吧,要知道,練好了功夫,才能保得住小命啊。”


    大夥兒聞言,紛紛更加認真的打拳了。


    易遠看著那嘴角帶笑的男人,忽然間,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早離開了轉角,站到了廣場上。


    那姓蘇的看著他,微微的笑,他傻站著,隻覺得一張臉莫名有點熱。


    男人喊著口令,一邊指導那些小夥子的動作,一邊緩步朝他走來。


    易遠臊得有點想跑,但雙腳卻動也不動,然後那姓蘇的來到了他麵前,沒說別的什麽,隻開口問了一句話。


    “會紮馬步嗎?”


    他仰頭看著那高大的男人,隻見他雙眼黑得發亮。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這姓蘇的一直曉得他在這裏,這幾天這男人沒朝他在的方向看來,不曾和他對到視線,但他直到自己在這裏,說不定打從第一天就知道。


    那些話,是說給他聽的。


    姓蘇的瞅著他,再問:“會嗎?”


    他仰望著這個男人,半晌,緩緩拉開了雙腳,收拳在腰,往下半蹲,紮了一個穩穩的馬步。


    “背挺直,氣沉丹田,丹田在哪知道嗎?”


    “臍下三寸。”他眉一揚,沉聲迴道。


    “不愧是易家紙坊的少爺,念過幾年書啊。”蘇小魅笑了笑,道:“你先好好的紮著,我不發話便不許起,成嗎?”


    他眼也不眨的看著那男人,道:“當然。”


    蘇小魅點點頭,跟著就轉身迴前頭去了。


    之後,姓蘇的再沒理過他,即便胸口還隱隱作痛,他依然咬著牙死命紮著馬步。本來,他還以為隻是紮個馬步那麽簡單,會有多難?誰知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他就全身冒汗,雙腿發酸。


    隨著時間的流逝,豆大的汗水一粒粒從他額頭上冒了出來,浸濕了他的衣,他漸漸開始骨酸肉僵。


    剛開始,他還能計算到底過了多久,可到了最後,他還真是隻能把全身的精力都拿來維持全身上下的穩定,就在他快撐不下去,覺得自己就要昏倒時,那家夥才晃迴到他身邊。


    “行了,起來吧。”


    他鬆口氣,試圖要站起,腳卻抖了一下,差點軟倒在地,幸好那姓蘇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這小子脾氣倒挺硬的啊。”


    姓蘇的哈哈大笑的將快虛脫的他給扛到了肩上,一路走到了飯堂。


    他沒有力氣反抗,而且紮了半個時辰的馬步,他早累得腿軟手顫,渾身冒汗,連句話都吐不出來。


    那一天,是他到應天堂之後,第一次和大夥兒一起在飯堂吃飯,那天的早飯雖然不是什麽山珍海味,但卻是他有生以來吃得最香甜的一次。


    從此之後,他天天早上都跟著大夥兒在廣場練拳,即便傷好迴家後,他也會天還沒亮就爬起來偷偷往應天天這兒跑。


    她是來送豆腐的。


    就隻是陪著爹爹一起來應天天送豆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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