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夫人年愈六旬,頭發還是烏黑的,梳了一個鬏髻,戴了一頂金絲髻兒,沉香赤金暗花緞子對襟披風,藍寶色的領緣上,繡了福壽吉祥紋,搭了醬黃色撒花緞子馬麵裙。


    她長得高瘦,精神氣飽滿,麵容開闊,瞧著要比實際年紀,要小了不少。腿腳也利索得很,根本不要人扶著,雙腳騰挪得飛快,轉眼就到了門口,一眼就見挺著大肚子,站在沈岐身邊的大女兒,眼眶一下紅了。


    “母親。”柳心瑤看著母親,神情有些激動,連忙抽開沈岐,扶在手臂上的手,大步向前。


    “你慢點。”柳老夫人連忙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怎麽不知道聽話?不是說了,等我安頓兩日,就進京看你的嗎?這麽大的肚子,怎麽急急忙忙跑過來了,這要磕到碰……”她連忙將這不吉利的話給止住了,埋怨地說,“也不派人通知我一聲,也好派人過去接你……”


    母女倆上次見麵,還是六年前,柳老夫人隨同廣威將軍一起上京述職。


    她嘴上說著埋怨的話,臉上卻滿是歡喜。


    “女兒好想你,”柳心瑤看見母親蒼老了許多,眼淚一下衝出眶眼,“是女兒不孝,這麽多年也沒去遼東看您……”


    柳老夫人自己也紅著眼眶,卻拿著帕子,就像柳心瑤小時候一般,幫她擦拭眼淚:“都這麽大人了,怎麽還哭上了,昭姐兒,辰哥兒還在,也不怕他們笑話你,”接著她又柔聲安撫,“不哭了,母親在這兒呢。”


    “母親……”柳心瑤撲進柳老夫人懷裏痛哭。


    柳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母親知道你們夫妻倆的難處,鎮北侯府家大業大,你身為當家主母要主持中饋,管家治事,打理家業,也不輕鬆,小沈身居高位,在朝中如履薄冰,也不容易,家裏也不安生……”


    “母親不怪你,你不要哭。”


    “母親就盼著你好,見你夫妻和順,兒女成器,母親比什麽都高興,快別哭了。”


    “你爹要調去浙江都司衛,要等他在浙江都司打開了局麵後,我們家才會返迴山東祖籍,指不定要在京裏待上一年半載,宛平距離漷縣不遠……以後也能經常見到。”


    柳老夫人摟著女兒的肩膀,像哄小孩了一樣,不厭其煩,哄了老大半天,總算把柳心瑤哄住了。


    沈岐這才上前,對柳老夫人行禮:“見過母親。”


    柳老夫人對沈岐這個女婿,一向滿得意不得了:“近來朝中事多,你在朝中擔了要職,瑤瑤胡鬧,你也不知勸著些,怎還縱容她,跟她一起胡鬧了,這要耽誤了你的事,可怎麽是好?”


    沈岐連忙說:“我和心瑤許多年沒見您,心裏惦念了您,今日衙門事不多,便告了一天假,過來看看您,您老身子可還好?”


    柳老夫人笑容滿麵:“還是老樣子……”


    一邊說著,目光就落在沈岐的一雙兒女身上。


    在看到沈昭嬑時,她眼睛一下亮了:“上次見昭姐兒時,才這麽高點,”她抬起手,在腰上的位置比畫了一下,“長高了許多,眼睛像我,數她最會長,盡挑了我們兩家的好處長。”


    沈昭嬑連忙上前,給外祖母請安問好:“外祖母安好。”


    她抬了眼睛,外祖母精神氣格外明朗,精目炯炯,年輕時必定是個英姿颯颯的大美人。


    外祖母家原是海上義匪,專門劫掠倭寇和海匪,經常協助水師剿倭、滅匪,在朝廷也是掛了號的。


    後來顯國公把持了浙江都司,為了加強對東南沿海防務的掌握,撕毀了金刀盟與朝廷的盟約,打擊金刀盟,金刀盟無奈之下,接受了柳家收編。


    柳家富也是有原因的。


    外祖母當年是金刀盟大小姐,從小就跟著父親在海上闖蕩,嫁給外祖父之後,經常跟著外祖父一起剿倭滅匪,也是巾幗不讓須眉。


    沈君辰緊跟其後,給外祖母請安問好。


    “辰哥兒都這麽大了。”柳老夫人語氣有些感慨。


    沈君辰很恭敬,他攏共沒見外祖母幾次,對外祖母的印象都是從母親口中得知,顯得有些生疏。


    柳家兒孫多,柳老夫人心裏喜歡外孫,但也不稀罕,反而拉著沈昭嬑的手,滿臉笑容,讚誇不停。


    柳家這一代,也是人丁興旺,四個舅舅,分別育了十三子。


    大舅舅柳元平,繼承了柳家世襲的指揮僉事一職,此次迴京後,會補登州衛指揮僉事,主管登州衛海防事宜。


    二舅舅柳波平不久前晉了遼東衛鎮邊參將,仍然駐守在遼東衛,妻兒這次也沒能迴京。


    三舅舅柳浩平之前在遼東軍器署,擔了監司的職,這次跟著一起迴京了。


    四舅舅柳江平文不成,武不就,如今負責打理柳家的一應產業,擔了家中的庶務與孝道。


    沈昭嬑和沈君辰向幾個舅舅行禮。


    大舅舅柳元平哈哈一笑:“昭姐兒長高了許多,父親從前總擔心昭姐兒長不高,母親就說,昭姐兒聰明,所以隻長腦子,不長個子,不像我們柳家一大家子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沈昭嬑有些無語,她小時候比同齡孩子長得慢些,個頭小小的,經常被大舅他們玩笑說,吃的東西全往心眼上了……


    雖然是在誇她聰明,但作為小矮子的小昭嬑每次都能氣哭……


    沈昭嬑又與幾個表哥互相見禮。


    柳家這一代最有出息的,還是大舅舅的長子,大表哥柳雲帆。


    柳老夫人笑著說:“早兩年在與金兀部交戰時,一舉斬將,初授了正五品武德將軍,領所正千戶的職,這次跟我們迴轉京中,卸了職,但保留了正五品的銜,能在海防衛所補所正千戶的職。”


    沈昭嬑喚了一聲大表哥。


    柳雲帆隨了柳家人,長得虎背熊腰,高壯又英武:“許多年沒見表妹了。”


    沈昭嬑不覺想起,小時候她坐在小白驢背上,表哥們牽著小白驢,帶她漫山遍野的閑逛、抓知了、掏鳥窩、玩泥巴、打錘丸、鞠球……她與柳家人聚少離多,感情很是生疏,卻記得自己在柳家十分受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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