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西風興,月冷秋意濃。


    一輛馬車沿著山道徐行,沈昭嬑靠在車輿裏,思緒還停留在瀕死之際,那種肝腸寸斷,腹內好像被什麽灼燒了一般的慘痛裏。


    她想自己的死狀肯定十分淒慘。


    忽然,一陣強烈的顛簸,沈昭嬑腦袋咚一聲撞在車壁上。


    “小姐,小姐……”


    額頭上傳來一陣鈍痛,沈昭嬑強忍著疼痛,茫然地睜開眼睛,對上了一雙充滿擔憂的眼睛。


    是她的貼身丫鬟紅苓。


    紅苓不是死了嗎?


    死在十五歲那年,去靜雲寺上香的迴程裏。


    紅苓見小姐醒來,忙道:“小姐,您沒事吧?馬車不知為何變得顛簸起來,您不要再睡了……”


    沈昭嬑愣住了,她記得很清楚,就是這一年,母親突然生了一場急病,她憂心母親身體,便帶了丫鬟紅苓,兩個跟車的婆子,以及十餘個隨從護衛上靜雲寺上香。


    孰料在歸家的途中,馬車的轡(佩)繩突然斷裂,馬車脫離了官道,與後頭跟車的隨從失散。


    紅苓為了救她,連人帶車摔下山坡,找到時人已經沒了。


    她也在這次事故之中摔斷了一條腿,爹爹請了太醫診治,養了近半年,直到第二年春日,才恢複過來。


    因為傷得太重,她的腿留下了遺症,每年秋冬季節,天氣涼寒,便會腿疼,從此之後再也不能跳舞。


    一舞傾城,名冠京華的“墨仙”,最終宛如曇花一現。


    她這是,又迴到了十五歲這一年?


    距離成王起兵造反還有一年。


    家中爵位還在,爹爹還是位高權重的中軍左都督。


    病重的母親,也沒有因爹爹去世,受不了打擊病逝。


    她還是鎮北侯嫡長女,沒有被沈崢送給齊雍當替身。


    還有紅苓……


    “陳大!”


    “停車,馬上停車。”沈昭嬑急聲大喊。


    陳大下意識勒韁,哪知連接車輿的轡繩啪一聲斷了:“大小姐,轡繩斷了,馬車停不下來了……”


    還是晚了嗎?


    車後傳來一陣驚唿叫喊的聲音,輿車裏一陣陣強烈的顛簸,顛得沈昭嬑頭昏腦漲,翻江倒海,身子重重撞在車壁上,疼得幾欲暈厥。


    她想要唿救,可身後的叫喊聲已經聽不到了。


    和前世一樣,駟馬失控,偏離了官道,在所有人沒來得及反應時,就甩開了跟車的隨從。


    她不能坐以待斃。


    沈昭嬑叮囑紅苓:“如果陳大跳了車,你就跟著一起跳。”


    跳車九死一生,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輕易嚐試,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像前世那樣幸運,跳車之後還能活命。


    紅苓驚慌叫喊:“小姐,您要做什麽……”


    沈昭嬑一把拉開廂門。


    陳大急聲道:“大小姐,駟馬已經不受控製了……”


    “別慌,”沈昭嬑極力穩住身形,克製住心中的恐懼,“前麵路勢還算平坦,暫時不會出事,你竭力控製馬車,其它的交給我。”


    陳大連聲應下。


    陳大一家是母親的陪房,前世陳大為了救他,摔斷了脊骨,變成了癱子。


    沈昭嬑躍身跳上馬背。


    沈家是武將傳家,沈昭嬑打小就學了騎射,她用力拉動馬韁,試圖駕馭駟馬,卻發現她高估了自己的騎術。


    拉馬車的馬匹,身上沒有配備馬鞍和馬蹬,馬背上下顛簸,沈昭嬑隻能趴在馬背上,勉強不讓自己甩下馬背。


    什麽都做不了。


    不!


    沈昭嬑咬牙拔下發簪,狠狠地紮進馬脖裏。


    馬兒發出一聲高亢的馬嘶,振得山鳥驚飛,山腳處正在策馬急馳的一行人,頓時勒韁駐馬。


    “怎麽迴事?這聲音……莫不是哪家的馬兒發癲?”


    “聽聲音,好像就在前邊不遠處。”


    “我記得靜雲寺就在附近,今天正是十五,許是哪家上靜雲寺上香,不想卻出了意外……”


    沈昭嬑的五髒六腑被顛得翻江倒海。


    她握著發簪,一下又一下往馬脖裏用力紮,滾燙的鮮血噴到臉上,濺進了眼睛裏,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覆了一層不詳的血光。


    既然駟馬不受控製,那就殺掉好了。


    馬死了,馬車自然會停下。


    一行人勒馬停在不遠處的斜坡上,冷眼觀察下方的情形。


    左邊的隨從長了一張娃娃臉,麵龐瞧著稚嫩:“殿下,我們不救人嗎?她好像就快支撐不……”住了。


    “子安,”逐風麵無表情地打斷他的話:“殿下是奉皇上密詔,秘密歸京,不宜泄露行蹤,此女的馬車正巧出現在殿下必經的路上,時辰也分毫不差,這也太巧合了,當心有詐。”


    近些年來,太後與皇上之間的爭鬥愈發激烈,太後黨沒少設下各種陷阱對付殿下,美人計都不知道使了多少迴,若非殿下謹慎,早死了千兒八百迴了。


    子安有些不忍心:“難道要見死不救?”


    兩人齊齊看向自家殿下。


    看向馬背上不惜以命相搏的少女,領頭的男子終於開口:“看馬車上的徽記,應是鎮北侯府的馬車,說來,孤還欠了鎮北侯一個人情。”


    鎮北侯是早年駐守西北的將領,驍勇善戰,戰功赫赫,很得皇上器重,後來在一場戰役之中手臂中箭受傷,落下了傷病,不能繼續領兵與鐵勒部作戰,無奈從西北戰場上退了下來。


    兩年前,鐵勒部起兵攻打河西,他奉旨北伐。


    鎮北侯府世代鎮守河西,對鐵勒部了若指掌,鎮北侯將自己多年與鐵勒部作戰的經驗,毫無保留竭盡相告,還與他分析鐵勒諸部之間的兵力情況,奉上了漚心瀝血總結了數年,有關鐵勒部的種種不足,以及應對鐵勒部騎兵攻勢的防守陣形。


    確實對他幫助良多。


    沈昭嬑不知道自己到底紮了多少下,馬兒的嘶鳴聲漸漸虛弱,前蹄軟倒,轟然砸向雪地。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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