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穹靜看著雪地中的紫色火光,在揺曳落下的雪花中一點一滴地燃燒殆盡,而後琴璞亦化為飛煙,被吹散在不知去向的北風裏。她沒半點留戀地離開了原地,信步走迴農舍裏取出收拾好的輕便包袱,才剛關好農舍大門,她即微眯著眼轉過身。


    嗯?


    一個相級中階的……正朝這邊全速趕來?


    她可不是她家小八師弟的專用打手,一次已經很不劃算了,兩迴?她才不幹。


    月穹走至屋後的馬廄牽出愛馬,攀上馬背,斂去了所有氣息,果斷地跟著躲麻煩去。


    【第八章】


    近來天候似乎又更冷了些,接連下了幾日的大雪也不見停,再加上慕殤派出的鐵衛仍在大都中四處搜索,這使得原本該是每戶人家都忙著過年的這時節,不但大街上采辦年貨的人們都沒往年來得多,就連小巷中行人的蹤影也疏疏落落。


    容止抱著一隻堪稱他們全部家當的包袱,與莫追並肩走在地形錯綜複雜的小巷內,在莫追的背後,還背著一個又被打昏沉睡,並被他報複性地給易容成個大媽的燕磊。


    這陣子他們倆都沒再易容,就用原本的相貌住在城中不同的客棧內,但在慕殤派出來搜索他們的人手似乎愈來愈多後,他們不得不轉移陣地再換個地方躲。聽說,如今在懸賞榜單上,燕磊人頭的價值高達千金呢,要是不小心照看著,恐怕這顆腦袋就會被人搶走了。


    一路上聽著莫追細說接下來的計劃,容止這才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


    「囚車?」


    「夠安全吧?」這可是他能想到能最快速安全通關離開邊境的辦法了。


    她一手拍差額際,「我怎麽沒想到這個好主意?」


    「因為娘子我英明。」他心情甚好地親親她的麵頰,然後轉過頭,小聲地在無人的小巷中低喊,「羊、肉、湯。」


    安靜的小巷中,因雪日而閉門的家家戶戶,並無半點動靜,莫追不死心地一家走過一家,也持續在嘴邊喊著。


    「羊、肉、湯。」


    容止很想阻止他光天化日下奇怪又愚蠢的舉動。


    「你幹啥?」他來這喊什麽羊肉湯?


    「待會你就知道了。」他繼續往巷底的方向前進,「羊肉--」


    驀然間,一道也刻意壓低的男音自某戶人家中傳來。


    「豔、二、。」


    「……」還真的有人應。


    隻是,為什麽又是豔二娘?


    難不成四師姊寫的小黃書已經紅遍了大江南北?看來她有必要把她的睡前讀物再好好拜讀過一遍。


    「莫小爺?」應聲開門的石關年,喜出望外地看著他。


    莫追咧大了笑臉,「石大哥,我拖家帶口來投靠你了。」


    「快進來快進來!」收到他的來信後,石關年早早就等著他們的到來了。


    今日這事,其實該從莫追當日到達大都後,隨手贈給石關年的那一袋金子說起。


    那袋金子,不但改善了石關年的家境,還讓他打通了升遷的管道升了官,從原本得大老遠奔波的押囚官,揺身變成一方小獄的監獄長。自此,他再也不需千裏趕路押囚,不必再與家人分隔數月,他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也擁有了安定的生活,而這些, 全都拜莫追一時的善心。


    在知思圖報的這方麵,石關年雖不敢說他能做到肝腦塗地這份上,但為莫小爺一家子提供個避風港,以躲過皇帝慕殤的通緝令,這點他自認還是做得到的。


    當晚趁夜將他們偷渡進了獄中後,石關年親自為他們安排了兩間位於最偏僻處,且遠離其他囚犯的安靜牢房,同時也告知了底下的人手千萬別怠慢了貴客。


    對此甚是滿意的莫追,當下就提了兩壺老酒,興高采烈地去與石關年套交情了,而特意騰出來的牢房內,則剩下容止與剛醒來的燕磊。


    打從那日容止也在馬車上揭下臉上七公子的偽裝後,燕磊就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


    這幾天看著燕磊臉上的疏離,和格外冷模的舉止,容止很心痛,可又不知該如何才能將它撫平,隻能任由燕磊在他們之間劃開了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不再與她如兄弟般的親近,不再對她微笑,也收迴了曾給過她的所有關懷。


    「大哥……」她低低地喚。


    一直別過臉看著牢欄的燕磊,並不迴頭看她。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一如以往撒嬌地碰碰他,沒料卻被他給躲開,他甚至還把手臂縮了縮,像是極不願意被她碰觸一般,這讓容止心如刀割,眼底也漸漸有了止不住的濕意。


    她冒充了燕晶是不爭的事實,她也知道她不該奢望燕磊這份手足之情,會永遠停留在她的身邊。她早就該如莫追所說的別心軟,別把這一切當真,在事畢後毫不留念地抽身而走,她不過隻是燕磊生命中的一名過客,可在嚐過了親情燈火之後,她的心,卻不能由己。


    她一直都無法忘懷那段日子所擁有的親情,也總在心底暗暗地騙著自己,哪怕是短暫也好,能夠擁有她就滿足了,可實際上,人的貪念是永不會滿足的,在曾擁有了過後要她走開?她舍不下,也不想放開。


    如今靖遠侯府已不在了,燕磊也正被通緝著,她怎麽可能在這當頭丟下他任他自生自滅?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燕磊在失去一切後,連最後一份生機也都沒有了,即使他不原諒她,最少……最少也讓她將他離開北蒙國的事給安排好,而這也是她……目前 僅僅能為他做的。


    「對不起,我不是你的弟弟燕晶,但我是真心將你當成兄長的……」她緊握著拳心,對著燕磊的背影輕聲道。


    安靜的牢房內,沒有響起燕磊一貫的溫言軟語,就隻有容止急促的唿吸聲,她既失望又傷心地看著他,卻怎麽也沒等到他半點迴應。


    「大哥……」


    此刻在燕磊的耳中聽來,這聲情真意切的大哥,格外地刺耳戳心,尤其是在他知道寘正的燕晶早已亡故之後。


    他不明白她怎能作戲至此,她怎還有臉這麽喚他?她怎麽可以……這樣利用他滿腔的愛弟之心?他與小弟之間的手足之情,不是她達成目標的工具。


    他冷聲逐客,「我累了。」


    容止低垂著頭,含著眼淚緩緩地踱出了牢房,往走道上最遠處的另一間牢房走去。就在她走後不過片刻,藏在暗地裏將一切都盡收眼底的莫追,半倚在門邊嘲諷地問。


    「怎麽,保住小命後就不想要她了?」


    燕磊慢慢轉過身來,看著恢複男子本色的莫追。在莫追的臉上,他怎麽也找不著半分與弟媳柔兒的相似之處,他迴想起去掉了偽裝之後的容止,似乎也是有這麽一張令他感到陌生的臉孔。


    他沙啞地道:「她……欺騙我。」


    「騙你?」莫追尖酸地問:「她若不把你當兄長看待的話,還會千方百計將你自那池渾水裏撈出來?她若不把你當親大哥, 隻怕你進宮襲爵的那一日,早就被迫交出魂紙而死在禦花園裏了,我們哪還需要這般帶著你並護佑你的安危?倘若這叫欺騙,你讓她來騙我好了!」


    燕晶張著嘴,但哽澀的喉際卻發不出聲,亦不知該對屢次救他的容止怎麽想、怎麽看。許多與她相處的往事,像一團團被扯亂的線繩,在他的腦海裏打了一圈又一圈的結,明明就知道如今他還能活著,全都是多虧了她,可他就是沒法在得知被騙之後,輕易地把感謝的話說出口。


    莫追想想就替容止覺得心涼,「要不是她喚你為大哥,而我也奉過媳婦茶,我還真懶得管你這局外人的死活。」


    在他瞪視的目光下,燕晶的頭愈垂愈低,那頸子就像承擔不住重量快要折斷似的,他滿心糾結地問。


    「我的小弟燕晶他……」


    「早就在你們外祖病死後不久也跟著病死了。」


    原來出現在他麵前的小弟,一直以來都是她,而不是真正的小弟,他甚至沒有機會親眼看看真正的小弟,是否就生得如同她所扮的那樣,因他在有能力接迴小弟之前,小弟早就已離他而去,陪在他身邊的,自始至終……都是她這個假冒者。


    最讓他難過的,是她與他相處之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的親呢,是她滿心滿眼對兄長的孺慕與尊敬,是她為他心急、為他著想……


    在將她接迴了侯府之後,他不知有多麽的開心,多麽想將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雙手奉上,就因為他眼前的這個小弟值得,也因為,她是這麽的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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