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總覺得很對不起他,「咱們這一走,你的魂紙怎麽辦?」他都為這事耗在大都那麽久了,難道要空手而迴?


    「再說吧。」他其實就隻是不想嚐到敗績而已,「反正我往年也燒了不少,今年差個一張也沒什麽。」


    她握著他厚實的掌心,躺在床上靜靜地迴想著他那古怪的師門,並沒注意到他異樣的眸光。


    「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算了,反正都要告訴她,還是及早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好了。


    「何事?」


    他清清嗓子,「我有個五師兄,他以前有個兄長還有個妹子。」


    「嗯?」怎麽突然對她說這個?


    「我的五師兄姓容,單字易。」


    容止如遭青天霹靂,她怔愣了半響,驀地坐起身,緊揪住他衣襟的雙手哆嗦個不停。


    「別忙別忙,當心你的身子……」他也沒想到她反應這麽大,忙將她給摟過來用衣裳裹好。


    她難以置信地張大了水眸,「容易?他叫容易?」


    「嗯。」莫追點點頭,「這麽多年來,五師兄一直都在找他失散多年的妹子。」


    聽了他的話,容止霎時就紅了眼眶,不受控製的淚意在她的眼中翻滾著,藏在心底多年的渴望與委屈,很快即隨著淚水離開了眼眶,在燭光下化為蜿蜒閃爍的淚光。


    他邊說邊擦著她的淚,「聽五師兄說,當年他家家境貧寒,家鄉發了大水,父母和大哥都給衝沒了,他抱著家中最小的麽妹 才沒讓她也被衝走。之後他帶著妹子去投靠他叔父,但水災後鄉裏間大多數的人都染上了瘟疫,連他也患上了,於是他的叔父就趁機賣了他兩歲的妹子,換得了叔父一家的米糧……」


    她怔怔地鬆開掌指,忍不住想起那一段她永遠都忘不了的往事,以及當年舉目無親的自己,是如何在一個又一個買家的手上被轉手販賣的。


    那些年,每當又有人扯著她頸間的鎖鏈,像看條狗似地看著她,她都會想,她的二哥在哪兒呢,他怎不來找她這小妹迴家?叔父有沒有用賣掉她的錢給二哥買藥吃?怎麽她左等右等,一年盼過一年,他……都不來?


    若不是後來納蘭先生買下了她,將她納入旗下,恐怕為奴的她,如今還是富人們眼中的一條狗,任打任殺,或是隻能在青樓間流離輾轉一生。


    「二哥他……」既然容易都知道她被賣了,那他為什麽一直都沒來找她……之後也沒……


    莫追不得不代某人解釋一下,「五師兄那時病得人事不知,待醒來後知道妹子被賣了,他氣得拿柴刀砍傷了叔父他們一 家。」


    「……後來呢?」


    他苦苦一笑,「後來,五師兄找到了我師父,然後他賣了自己換得了一袋金子,說要用那袋金子去把他的麽妹續迴來。」真傻啊真傻,他也不想想,人海茫茫,他一個孩子上哪兒去贖啊?


    二哥他……把自己賣了?


    容止緊咬著唇瓣,淚水成串落下,總覺得喉際間的哽咽發燙得疼痛,令她就快要喘不過氣來。


    「師父他老人家當年收他為徒後,就把他扔給大師兄教養了,而大師兄頭幾年雖沒肯讓五師兄下山尋親,但在暗地裏派了不少人一直在找你。後來,五師兄武藝大成,大師兄就由著他天南地北四處尋妹子了。」


    「我二哥他……他……」


    「他人生最大的目的,大概就是找妹子了。」莫追一手在她背後幫她順著氣,「他呀,性子挺毛躁的,還腦子就一根筋,耿直得再怎麽折也不會彎一下,早些年差點把我二師兄給氣死,大師兄也老罰他在佛堂抄經靜心,偏偏他就是呆,還學都學不乖……啊,還有,他的起床氣就跟你的一祥壞。」


    「你……」她幾乎泣不成聲,「是你說過的,你說會幫我找哥哥的……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他的……」


    他捧起她的麵頰,溫柔地吻在她的眉心,「別急,過陣子我就把五師兄打包送給你好不好?」


    容止嘴著淚 「他……二哥他會認我嗎?」


    「怎不會?他作夢都惦著你呢。」莫追微笑地抱緊她,「待解決了便宜大哥的禍事後,咱們就迴去認認失散二哥的親事。」


    北蒙皇宮中,皇帝慕殤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朝珠。


    在他的命令下,吞雷已率三軍在大都之外包圍那些叛軍,不日即可剿滅,而眼下,就差那名主使者前來自投羅網。


    細數這陣子所發生的種種,說起來,他還真得感謝自家親皇姊讓他看了這麽場好戲。


    原本,他是想將北蒙境內所有的魂紙全都蒐集到手的,隻可惜,一直有人趕在他的前頭搶走了那些魂紙,而他始終都查不出奪紙之人是誰。


    當他終於自先皇陵寢找出遺詔,確認了當年先皇所封賞的眾臣中,誰自其中得到了魂紙,正欲下手時,他的這個皇姊卻得到了消息,想先他一步得到那些魂紙。


    既然她愛代勞,那就由她去吧,反正,他也不確定燕氏手中的魂紙究竟還在不在,或是已被人用去了。


    慕殤懶懶抬起眼,不語地看著以勢如破竹之勢一路挺進皇宮朝殿的自家皇姊,正率著親軍浩浩蕩蕩地來到大殿之上。


    看著空曠的朝殿上僅剩下了慕殤一人,以為他眾叛親離的慕臨仙,不禁得意地漾著笑。


    「你也有今日?」


    「皇姊,朕一直很好奇。」慕殤漫不經心地揺著手中的酒樽,「當年你既助朕登上大寶,為何如今不再一本初衷?」


    慕臨仙抬起了螓首,一如以往地望進慕殤的眼中,與以往不同的是,她不再有居於人下之感,亦不再將對於他座下那把椅子的渴求,拚命暗藏於心底。


    當年父皇是怎麽對她說的?她是女人,所以她沒有資格為帝?縱使她再如何縱橫沙場、為國立下汗馬功勞,就因她的性別, 她便一輩子都無緣站在眾人頂上?笑話,這世上,本就該是有能者得之,無關於性別,也非所謂的命運。


    「因你得到了魂紙?」所以心也就跟著野了、不安分了?


    她的眼眸無比燦亮,「不錯。」


    慕殤揚起薄唇,「這祥啊,不知皇外甥的三年忌可到了?」


    她氣息一窒,心底深處最想要掩藏起來的傷口,就在他這麽一句輕飄飄的話裏,再次血肉模糊地被揭開來。


    「朕沒想到,你竟能親手殺了他。」慕殤語帶輕快地說著,眼中滿是佩服。


    她赤紅著眼,語帶痛苦地朝他大喝,「住口!」


    「隻可惜,皇外甥以命換來的魂役也不過如此。」他瞥了瞥她身旁的琴璞一眼,嘖嘖有聲地揺首,「皇姊,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難道想得到這位子的你,就隻能付出這麽點代價?」


    這麽點?


    一條性命,難道還算不上是沉重的代價?那可是她的骨肉至親,她懷胎十月所誕下的孩子……她都已含著淚將自己投至地獄裏了,他竟還說,這麽點代價?


    他的眼眸冷了冷,「這些年,朕也讓你作夠美夢了,今兒個這一出,就算是朕成全了咱們的姊弟之情。」


    慕臨仙被他看得心跳有些失序,因他那眼神,就像是她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皆是枉然,皆是他所默許的兒戲,在他眼前,她就像個……像個跳梁小醜似的。


    「你……一直都知道?」倘若這是真的,那他怎麽一直都沒有行動?甚至可以說是……縱容著她謀反?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朕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要不是她給了他一麵造反的大旗,父皇生前留下來的那一班老臣,他還得找理由尋藉口讓他們反呢,多虧了她,他隻須充分與她配合就成了。


    她一怔,「你……」


    「皇姊,你該夢醒了。」以為得到了個魂役就能同他叫板?天真。


    慕臨仙朝身後的將軍一揚手,「鹿死誰手猶不可知,你別得意的太早!」


    早就等著拿下慕殤的眾人,在她的指示下一擁而上,慕殤動也不動地坐在原處,冷眼看著他們在衝上金階之吋,隨即遭自四麵八方而來的亂箭一一射死。


    血腥味在殿上四處彌漫,一殿的哀號與呻 吟中,慕臨仙推開了在緊要關頭一刻護住了她的琴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慕殤的好整以瑕。


    背上挨了幾箭的琴璞,一把將她拉至身後,接著取來背著的琴立在地上,五指飛快地在琴弦上飛舞,急急奏出一曲傀儡曲, 操縱著地上已死之人再次站起。


    慕殤挑挑眉,覺得他們總算是有點新意了,他微笑地以指點點桌麵,箭雨便又再次落下。這一迴,密集的箭支將殿上的死人 都給穿成了篩子定在地上,最終再無人能夠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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