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那一對粉桃花耳環的瞬間,就覺得自己一顆又軟又暖的心被人用冰棱子紮了一個大洞,痛,好像有些麻木,而且空蕩蕩無依無 靠的冷。她想周四郎的意思非常清楚。隻是她不明白她都已經嫁給他了,他也都想方設法幫自己三日迴門了,他為什麽還要這樣做!?如 果不想自己合離,當初又為什麽要堵住門?她很想扯住周四郎的衣襟大聲質問,可是,她忍住了,為了爹娘大哥忍住了。她曆盡艱辛才能 夠迴門,她要笑著走進家門!眼淚流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就好了。


    周四郎見她難過得要哭又拚命忍住不哭的樣子,心裏也不好受。他陪她迴門的本意,不過是覺得虧欠了她,要給她四奶奶的體麵,也 不忍心傷兩個老人的心。但他不希望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他覺得從自己的內心,他是永遠都無法接受英姐兒這樣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的 。


    英姐兒慢慢地伸出手,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把那些首飾都收了起來,還硬生生地擠出了一個笑臉:「謝謝,相公!」


    然後她便閉上了眼睛,歪身倒在了車裏堆著的靠枕上,剛才那句話用盡了她全身最後的力氣,現在好像渾身上下每一根骨頭都再也無 法支撐了一般。她倒下去的時候,恍恍惚惚甚至搞不清是昏倒了還是睡著了。


    女兒嫁過去三天,黃大嬸就沒有睡過囫圇覺。從小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嬌女兒,人人都說嫁得好,可黃大嬸就是覺得這顆心跟飄在半空 裏一般,恍恍惚惚地落不到實處。女兒是田間地邊長的蒲公英,可周家那是什麽地方,便是牡丹進去也得挨剪子。一想到女兒不知道怎麽 過日子,她就愁得不行。


    她這一日早早就起了身,打發黃老爹和兒子們把昨日已經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小院又掃了三遍,又讓黃大哥去把那火盆裏的柴仔細挑一 遍,火不能大了,也不能小了。自己帶著安氏從英姐兒出門就開始準備今日的飯食。又請了村裏能幹的老嬸子小媳婦幫忙。這一日黃家的 院子裏要擺五張桌子,本家親戚,外家親戚還有半個村子沾親帶故的人都請了來吃這頓會郎飯。


    她也知道離得遠,女兒女婿要是天不見亮就出門,隻怕也要未時過後才進門。可是這顆心就是停不下來。手腳也停不下來,總覺得這 樣時間也可以快點兒過去一樣。


    好容易挨到了午時,她正在灶下跟安氏和一群媳婦們想著法兒的往小包子裏放各種難吃的餡兒,就聽見外麵有響動,她一顆心跟竄出 來了一般,幾步奔了出去,卻見章氏娘家哥哥和嫂子帶著章氏站在院子門口,黃大哥滿麵怒容,正跟他們嚷嚷:「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明 知道我妹子今日迴門,上門來找晦氣的嗎?」


    章氏低了頭在後麵,一言不發,手上挽著一個小包袱。章氏娘家嫂子一挑眉毛道:「誰不知道今日是小姑子三日迴門啊?這方圓百裏 誰家不羨慕!我們是親家,這個時候上門會郎認親,本來就是應該的!」


    黃大嬸此時再是怒火攻心也不能把章氏給趕迴去。當初去接人,她拿喬不肯迴,這迴倒上趕著的來了。可不是應了那句話:「貧在鬧 市無人理,富在深山有遠親。」黃大嬸臉上不快,可還是罵了黃大哥一句:「這會兒強個什麽勁兒!人迴來就迴來吧!還不趕緊進去幫忙 去!你招待她大哥去屋裏坐。」


    午時眼看就要過了,親朋鄰裏都擠滿了小院,三日前成親時的熱鬧眾人還遠遠沒有看夠,這會兒都等著看看三日迴門如何風光呢。


    又過了大概一個時辰,遠遠地就見一輛馬車載得滿滿地進了村,一時全村都轟動了,小孩子們都飛快地跑來黃家報信:「來了,來了 !」


    黃大嬸一顆心落了地,忙跑到門口去看,可遠遠地看見那輛馬車,心就揪作一團。她見過也坐過周家的馬車,這一輛,隻有一個小青 棚子,一看就不是周家主人用的。又伸了頭朝後看,並沒有別的車輛。黃大嬸拉住來報信的娃娃問道:「你瞧見幾輛車?」


    那娃娃興奮地把剛才給他的喜糖塞到嘴裏,含混地道:「一輛!裝得滿滿的。」


    黃大嬸身子一晃,那輛車就近了。七風來過黃家,送過好幾趟禮,見那麽多人堵在黃家門口,黃大嬸黃老爹等眾人的臉上都是期盼, 心裏也挺不是滋味的,不知道怎麽張這個口,說四爺四奶奶今日迴不來了。


    黃大嬸抓住黃老爹的手,幾乎要哭出來:「你說,你說大妞妞是不是出什麽事了?」黃老爹怒罵道:「呸,老娘們懂個屁!說什麽胡 話!」問七風道:「小哥一路辛苦了!你們四爺四奶奶什麽時候能到?這一院子的人都等著呢?」


    七風低了頭,開不了這個口,香草已經從小青棚子裏鑽了出來,一臉歡喜地開口道:「黃大叔,黃大嬸,四爺,四奶奶在後麵!隻怕 這早晚就要進村了!」


    七風震驚地看著香草,香草一昂頭也不理他,自己麻利地跳下了車。七風忙不迭地一把拉住她,低聲在她耳邊道:「你怎麽能撒這麽 大的謊!」


    香草送了他一個白眼球:「你待會可不許胡說八道的。四爺吩咐的,他們一會兒就到!」


    七風自然不會去做這個惡人,當即臉上堆滿了笑容:「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四爺吩咐我先把禮品送過來,他們馬上就到!」眾人一 湧而上,七手八腳地幫著往院子裏抬禮品。看到這一幕,章氏的嫂子跟她大哥低聲道:「小姑子可真是傻得沒邊兒了,這黃家眼看著就興 旺起來了,好大一個香餑餑到手了還想扔給別人人撿便宜,真是!」章大哥連連點頭稱是。


    一串串鞭炮劈劈啪啪地響了起來,炸得整個老柳村都硝煙彌漫的,英姐兒就在這硝煙喜慶中,跨過火盆,被周四郎扶著,在人群的簇 擁下走進了黃家的院門。周四郎穿著一件雪青色的錦袍,腰纏藏藍繡金色玉蘭花腰帶,豐神如玉,氣韻倜儻。而英姐兒,一身棗紅色的緙 絲裙褂,繡著滿地的花開富貴,黑色的馬麵裙,頭上插著金叉,耳上掛著玉墜子,腕上一對碧綠的翡翠鐲子,才出門三天,身上穿的,頭 上戴的,都是這些人幾輩子沒有見過的東西,哪裏還認得出當年那個滿山跑的野丫頭模樣?直到今日,提起當年黃家的小姑子三日迴門, 老柳村的老人們都能給你說上三日。


    黃大嬸見著女兒的模樣,一顆心總算是落在了實處,歡喜得眼淚不住地流。黃老爹又笑罵:「你以為你那張老臉哭著好看!」黃大嬸 提起拳頭就打在黃老爹的肩膀上。黃老爹縮著脖子不敢吭氣。眾人都跟著起哄笑鬧。英姐兒見了母親父親,滿臉的笑裏流下兩行熱淚來。


    黃家堂屋裏院子都擺了席。周四郎跟著英姐兒挨桌敬了酒,最後在黃老爹黃大嬸麵前跪下,周四郎敬酒,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爹 ,娘!」看著父親母親開心得嘴都合不上的樣子,英姐兒的眼淚止也止不住,隻要讓他們開心,自己吃的那點兒苦算得了什麽?!


    眾人落了席。周四郎撿了一個核桃大小的小包子,一口咬下去,鹹得呲牙咧嘴。他本來生得俊秀,一舉一動都一板一眼,這一變臉, 把一屋子的人都逗得前仰後合,英姐兒忙給他遞茶遞水,眾人都開始起哄「媳婦愛我我愛他,媳婦看我長得好,我愛媳婦一支花!」英姐 兒被狠狠地打趣了一迴,羞得抬不起頭來,黃大嬸見機忙把英姐兒拉到屋裏去。


    英姐兒一見身邊隻有母親,才要開口,眼淚就下來了,索性撲到母親懷裏,大哭了起來,黃大嬸慌了神:「大妞妞,可是過得不如意 ?」英姐兒哭著搖頭:「我……我就是想家,想娘了!」黃大嬸一聽,自己又何嚐不是想這個閨女想得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母女倆 各有各的心思,抱頭痛哭起來。


    迴門不能留宿,路又遠,英姐兒在家裏不過吃了一頓中午飯,前後不過一個時辰,便又要啟程了。黃大嬸,黃老爹一家人一路送到村 口,見馬車遠遠地走遠了,這才迴去了。


    迴程香草依舊坐的是七風的車。任俠這輛車上隻有英姐兒和周四郎。


    英姐兒一直一直哭,周四郎無奈:「以後到莊子裏來玩,或者迴本家的時候,你還可以迴家看看!」


    英姐兒聞言猛地抬起頭來,她看著周四郎,似笑非笑地慢慢摘下頭上的金叉,耳上的玉墜,腕上的鐲子,仔仔細細地用布包了起來。 這才取出那對粉色的水晶耳環,一字一句地道:「你送我這個是什麽意思?」


    有些話其實不需要講得太明白,可這個原則顯然不適合英姐兒。周四郎有些惱羞成怒:「我……我的意思你不懂嗎?」


    英姐兒一昂頭,怒道:「你要合離就直接說好了!」


    周四郎咬咬牙:「你明明知道我們不能合離!我……也是為了你好!洞房之夜我就說得很清楚了!你是周家的四奶奶,吃穿用度該有 的體麵我都會給你,但想要跟我……」周四郎不知道為什麽下麵那句「跟我做真的夫妻,是不可能的」到了嘴邊有點兒說不出口了!懊惱 地一扭頭,卻正對著車棚子,也沒有什麽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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