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和一個人在敗陣之中,獨當一麵。他緩緩扶起柳涵聽,柳涵聽滿頭大汗,肩頭殷紅一片,咬著牙不能站立,隻得靠在李小和身側。李小和扶住柳涵聽,兩人依靠著站在公宮正大門內,麵對著前麵城樓之上的晉國眾卿,傲氣滿麵。


    靳天羽笑道:“李小和,如今敗局已定,欒氏兵馬丟盔卸甲,抱頭鼠竄,你一個楚人站在這裏,毫無意義,豈不是顯得尤為尷尬嗎?”


    李小和也冷冷嗤笑一聲:“靳天羽,你是怕了我嗎?今日就算隻有一兵一卒,本座也要讓你這些奸賊俯首稱臣,跪地認錯求饒!程桐已死,我看這裏還有誰能跟我纏鬥!”


    靳天羽搖了搖頭,言道:“你看看身後!”


    李小和迴頭望去,雖然晉侯的甲兵被李小和的內力打死無數,如今已經退卻到公宮內殿裏護衛晉侯,但是李小和身後卻湧出無數平民百姓,他們一個個手中持握著農家的耕具,或是鐵叉,或是木杖,雖然那些東西都是李小和瞧都不屑一瞧的爛東西,但是他們的氣勢讓李小和猶豫不決。李小和掌心不斷的凝聚著真氣盤旋而起,閃爍不定,就好似凝聚了一個宇宙在掌心之中,但是這個宇宙卻又不能將自身的能量激發出來,不敢將對麵湧來的平民百姓打殺,因為那些百姓是這個宇宙生存的依托,支撐,是這個世界萬物構築的基石。


    靳天羽的話音在李小和耳畔響起:“李小和,你武功蓋世,自然是無人能敵。程桐的武功,即便有師曠助拳,也不及你的一半,但是你可想過,曾經便是強如欒楓,他可有行走江湖,冒犯他國國君之所為嗎?你可知道他為什麽不為這等事嗎?”


    李小和癡癡望著靳天羽不說話,靳天羽自然得意洋洋,高談闊論:“那是因為你們都是江湖上獨一無二的高手,你們都能輕而易舉的將人殺滅,但是你們之所以能夠成為高手,那就是因為世間還有數不清的比你們菜的平庸之輩,你每天都渴望將自己的俠道波及四海,每天都期望這世界上所有的百姓都能心存正直,光明磊落,以俠道極道來行事,可是那些百姓若都是如此,這世間可還有什麽高手大俠,可還有什麽蓋世無雙,他們都會成為聖賢,而聖賢之中又會有新的神聖與不肖,屆時又會產生無窮無盡的麻煩和變故,而你也無法再自稱高手,自稱舉世無雙。這個世界的意義也就不在了。反觀今日,你可以用自己的蓋世武功將我們全部殺滅,一個不留,包括範匄,包括晉侯,但是就算你把我們全部都殺了,難道你就能得到一個公道了嗎?欒樂已經死了,欒盈和欒玉兵敗逃跑了,即便你能將這裏的人都殺死,也不過是一時間的快意而已,這裏的百姓也不會認同你的所為,更加不會認為欒盈是被人冤屈,他將會毫無疑問的遺臭萬年!”


    範匄有些覺得靳天羽所言不太對勁,看了一眼靳天羽。但是靳天羽似乎興致來了,朗聲高唿:“郢君,你來吧,如若能把所有的百姓都殺死,那就盡管動手吧。”


    柳涵聽目不轉睛的盯住李小和,期待著李小和做出的決定。李小和真的被靳天羽所動了心中所想。他害怕這些手中拿著農具的平頭百姓。他們可以輕易被殺死,但是也就意味著整個大廈的基石也就沒了。他們從來不會去體味什麽叫俠道,也從來不會去思考什麽是道義,他們隻是唯利是圖的庸人,但是聖賢卻必須每時每刻的忍讓這些庸人,否則聖賢將不再會被稱為聖賢,同時那些庸人也將覆滅,這世間便連一點點襯托聖賢價值的參照也都沒了。李小和忽然間猶豫了。


    “我們還是走吧!”柳涵聽淡淡的吐出一句。


    沒錯,欒氏的確蒙冤受屈,欒氏也為了自己付出過許多,得罪了許多人。但是俠道在這個世界上終究是無法行使。因為那份至高聖潔的道義,讓人在認同他的同時也認同了自己內心中的崇高和聖潔,隻不過付出的代價和等待的時間十分可觀,可觀到許多人寧願長守平庸,寧願安樂無為的度過一生一世。而終究是大多數人要選擇這樣的寧願,也就是大多數人認同了唯利是圖的平庸才是人生價值的指導,那麽,在大眾麵前這樣一份聖潔便絲毫沒有意義可言了。


    還是那句話,你不能將所有人都殺了,即便可以,那麽剩下的你,還有什麽俠道不俠道可言呢。而你期望改變的人,他們永遠不會逃出自己的庸碌,這就是這個世界既定的運行,也是人性不可改變的前設。


    李小和劇烈的搖了搖頭,他又待將自己的掌風打出去,但是終究還是收了迴來。這時候那些老百姓絲毫不在乎李小和是什麽絕世高手,他們隻知道眼前這兩個人是敵人,使他們冒犯了晉侯,闖入了公宮,讓這個世間本來已經製定好的規則打亂了,這就是不行的。他們甚至不會去管那已經製定好的規則是否合理,他們隻需要一個平庸無爭的世界就足夠了。


    所以在這個時候,他們用自己手中的兵器朝著李小和和柳涵聽的身上打去。李小和眉目之間閃現著無可奈何的失落,他掌中的怒火和心中熾烈的正義感如今已經被一團又一團的平庸之浪熄滅,他不知道對麵的人該如何對付,他也不想對付了。他將柳涵聽掩入自己的懷中,讓她不至於再受傷害。自己用身體抵擋著對麵源源不斷的打擊。


    忽然一聲冷厲的箭鳴,柳涵聽心中一震,李小和中箭了。而射箭的人,似乎就是靳天羽。他不是沒有了內力嗎?他不是受了內傷嗎?為何還能射出如此強勁的箭矢。柳涵聽一時間心中大怒,他抱起李小和的身子,連連蹬踏兩步,就要飛身而起去對麵內殿城樓中拿下靳天羽,哪裏知道對麵城樓中突然間站起一派神箭手,朝著柳涵聽就是幾箭。柳涵聽身在空中,連連雙腳互相借力,才勉強從繁密的箭雨之中閃躲開來,跳落在西邊的宮牆之上。


    柳涵聽心中氣憤難平,靳天羽又耀武揚威得意洋洋,宮牆下一瞬間就被老百姓圍得水泄不通,比那些甲士軍兵動作還要麻利。柳涵聽俯身去看李小和,與自己一樣中了一箭,不過神識還好,柳涵聽道:“小和,我們還是先走吧,這裏太危險了。”


    李小和默默點了點頭。柳涵聽趁著局勢混亂,從牆頭跳脫出去,連連向西北方奔去。夜幕之中但聽得靳天羽吩咐一聲道:“眾將聽令,啟程追敵,除惡務盡!”


    柳涵聽攜著李小和向西北方奔逃,暫時靠著輕功甩開了身後緊追不舍的晉國兵車。兩個人一口氣逃出了五裏多路,方在一顆大樹下休整。李小和傷勢並不很嚴重,但是心境散亂,毫無鬥誌。如今見柳涵聽仍舊與自己不離不棄,心中又是一片酸楚而起。將柳涵聽攬入懷中,歎息道:“涵聽,此生此世,小和對不起你!”


    柳涵聽隻是將頭更近的貼近李小和的胸口,並沒有那麽激動,聲音極其細微,極其柔和:“有了你這樣一句話,我還有什麽渴求。一輩子認定了你,便即應當生死不渝。隻可惜,你還欠我一條古琴。”兩個受傷的人,狼狽在荒郊野外,不知道未來的生死如何,卻在這個關頭互述衷腸。


    “那你也不能殺我,要等一年之後我還不出琴的時候才能取我狗命!”兩個人相視大笑,柳涵聽將頭更深的抵在李小和懷中,這是她這一輩子最甜蜜的時刻,是她為李小和奔走許久,起伏終落之後最最心中恬然的時刻。就在這時,她猛然感覺到李小和胸前似乎有什麽堅硬的東西,將自己的腦袋頂的生疼,柳涵聽問了一句:“你的胸口怎麽那麽硬?”


    李小和也感到奇怪,他探手懷中,什麽都沒有,隻是在衣袖之中發現了那程桐丟落的欒氏悔指秘籍。他也一臉不解,言道:“好像沒有什麽!”


    柳涵聽嫣然一笑:“壞蛋。”她探手摸入李小和懷中,四下裏摩挲尋找,最後在李小和左側,柳涵聽將手指一點,言道:“這裏,怎地好像有一塊石頭。”


    李小和平時都沒有注意過自己胸口的異樣,隨著柳涵聽的指點,他探手懷中,自己左側的胸前,果然好像有一個堅硬的東西,這讓李小和也瞬間驚訝起來。


    柳涵聽道:“一定是藏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她也不由分說,強行的將李小和的衣衫拉開,果然在李小和胸口處,似乎有一條極其細小的疤痕,好似指甲一般長短。


    “我要你這個東西!”


    “什麽?”李小和嚇了一跳,那裏哪有什麽東西,他當即說道:“我記起來了,這裏沒有東西的,這裏隻是一條細小的疤痕,小時候留下來的,或許是這些日子裏奔波勞碌,肌肉僵硬了。”


    “你在騙三歲的孩子嗎?那根本不是肌肉的僵硬,那裏麵是有東西的!”


    “可是我從小到大就有這樣一條疤痕,都沒有發現有什麽異樣!”李小和爭辯道。


    “那又有什麽關係,你欠我的涵聽古韻,就用這裏麵的寶貝來還,哪怕裏麵就是塊石頭,或者什麽都沒有,我也要看看!”柳涵聽突然如同中邪一般的固執。


    李小和本來憐惜柳涵聽,如今見她這般執著,也有些可憐,便也不爭辯了。隻是說道:“既然你一定要看,那也沒什麽,大不了開刀看看裏麵,也免得真有快石頭!”


    說著李小和便從懷中抽出一把十分銳利的小刀,順著舊日的傷疤輕巧的割開一個小口,那一個小口不甚疼痛,隻是剛剛切開,就忽然令他二人驚訝起來,從小口之中掉落出一枚棋子。原來李小和胸口的堅硬之物就是這枚棋子,這讓李小和驚訝得合不攏嘴。


    他當即從袖中逃出欒氏悔指秘籍,上麵由屏嶽山棋子碾成灰的痕跡清晰可見,正是孤竹後山的樣貌,唯獨左下角隱隱模糊,好似少了一些顏料般。李小和一瞬間明白了其中的奧妙,難不成這最後一枚棋子就可以將這地圖補全。


    李小和毫不猶豫,將手中的棋子捏碎,一小撮金色粉末瞬間就粘附在那悔指秘籍之上,將左下角的模糊樣貌補全清晰。李小和與柳涵聽凝神一看,心中都各吃一驚。柳涵聽當先言道:“奇怪,這最後的一點點,好像並未對地圖有任何補充。多一枚少一枚也沒有什麽區別吧!”


    李小和凝神觀瞧這張藏寶圖,心中總覺得哪裏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他琢磨許久,獨自嘟囔著說道:“不對勁,如若缺了這一枚棋子仍舊可以尋到奧秘所在,那麽這枚棋子便不會被放在我心髒之前這麽隱秘重要的地方,這一定是師父的安排。”李小和轉而又說道,“你看,這左下角被補全之後,就顯現出張圖紙的樣子!”


    “你是說藏寶圖上畫著另一張藏寶圖!”柳涵聽不明李小和的意思。但是當她仔細觀瞧悔指秘籍的時候,她發覺那悔指秘籍上的確畫著另一張圖紙,而這張圖紙上畫的景象才是孤竹後山的情景。在左下角還是模糊一片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來,因為其他位置都是孤竹後山的畫麵,唯獨這個左下角清晰之後,才顯出整個圖畫是繪在一張羊皮上的,左下角的地方還仔細的把那羊皮的卷曲邊沿畫的格外清楚。


    “這一點不同難道暗示著什麽!”李小和自言自語的分析著,他看到那羊皮翻角之下還有刻著花紋的石案,難道這花紋中有什麽奧妙嗎?


    正在兩人癡迷於這個地圖的時候,身後車馬隆隆之聲又起,無數晉國追兵呐喊著追趕上來,靳天羽一馬當先趾高氣揚,李小和與柳涵聽二人不敢應戰,繼續朝著西北方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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