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出這一聲喊的就是瞎了一隻眼睛的陸欽飛,雖然他眼睛失明,獨目之下不太習慣,但是行走江湖這許多年,對江湖上的一些朋友早已熟識,莫說是瞧容貌,便是從身形步伐來看,也必然能判斷出這廣陵派的大師兄!他這一聲喊將在場的眾位英雄目光瞬間集聚在那五花大綁的人身上,這個消息可是讓人驚訝不小,畢竟廣陵滅門,師兄弟四分五裂散落江湖,死傷無數幾乎難以尋覓,便是如同滅國一般的淒慘。如今竟然能夠將後背弟子中的首腦,廣陵大師兄尋到,卻也是廣陵延續香火的重要一線。


    眾人矚目之下,卻聽程桐冷冷笑道:“怎麽,這個人讓你們驚訝嗎?難道陸師兄,你不知道我程桐也是出身廣陵嗎?”聽聞程桐所言,眾人之中一片哄然,程桐出身廣陵,實在少有人知道,畢竟他曾經名氣極低,甚至連廣陵的武功也都不會幾手。


    陸欽飛見對方問及,也接言道:“不錯,程桐兄弟。當初你我還有李小和兄弟在無忌山莊結識,當時你隨著畢正堂先生在無忌山莊為郭父壓陣,我都還記得!”陸欽飛言語之間,少了許多故舊之念,像他這種性情漢子,遇到了程桐,尤其是這個飽受磨難而成長起來的小兄弟,應該感到無盡的欣慰和興奮,但是如今程桐的樣子,他的心性和他的身份讓陸欽飛難以與他接近,不僅僅是現實中的距離,便是心靈上也更加的遙遠了,顯然那不是他之前認識的程桐兄弟,那不是他們患難無忌山莊的篤實小子。或許李小和的身份樣貌都改變了,但是李小和的心卻始終與陸欽飛在一起,但是程桐不是。


    程桐聽聞陸欽飛的肯定,點了點頭,笑道:“看看,廣陵的弟子,不僅僅隻有我和大師兄。大師兄身側的兩位,也是我廣陵的師兄。他們是王鹿子和劉宇潼。這兩位師兄,與我程桐患難一路,生死相依,為了廣陵的一脈存亡,付出了無數心血,先成,你可知道嗎?”


    麵對程桐的質問,先成自然是一臉茫然,你廣陵的事,我平陽門怎麽可能知道,先成心中是這樣想的,可是如今卻也不能這麽說啊。隻得尷尬的說了一聲:“這個老夫不知!”


    “哼哼,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為了我們廣陵的一脈存亡,這一路上死傷的人早已不能出現在此地了。當年廣陵被琅琊、中山圍攻,我們五個人逃到了晉國境內,卻被對方沿途追殺,一路上奮身拚死,二師兄和夑飛師兄都是在這一路上戰死的。這些事情先成你可知道?”程桐又厲聲問道!


    先成乃是秉著五服十一派會盟的宗旨將大家集聚在一起,聽聞程桐將這些陳年恩怨搬出來,雖然自己也有所耳聞,如若真的是要在這時候將是非分清,將廣陵派滅門的兇手找出,那便是要把那圍攻廣陵的三派懲治,這卻又無形中分裂了那三派的人心,雖然那三派如今已經滅絕,卻也不好便如此草率。先成心中盤算著,仍舊言道:“這個,程掌門,此事之前老夫的確有所耳聞。但是眼下重大之事,乃是十一派會盟,這滅門兇手,廣陵與其他三派的恩怨,待得盟主選出,證據確鑿,我們在做定奪如何?”


    程桐忽然之間情緒激動,將腳一跺喝道:“不可。你先成一把年紀了,說什麽眼下重大之事,是將盟主選出,我程桐卻覺得眼下重大之事,是將廣陵派的恩怨訴清!你先成沒有身死派滅,你先成平陽門中弟子繁盛,便是有一二斷了手臂,也不會影響到你平陽門的發展,我廣陵可不是,我廣陵派就剩下眼前這四個人了,可惜那大師兄卻還秉著門戶之見,將我等逐出師門,如今廣陵是真的隻剩下那一個人了。對於我們這些廣陵棄徒而言,門派都沒了,家都沒了,這本門的兇手,滅門的恩怨就是最大最重要的事情,你竟然還說什麽風涼話,說什選盟主是最重要的,你這官腔的威勢好不厲害!”


    先成被程桐一頓數落,卻也無話可說。眼下眾人齊集在平陽門,自然是要選舉盟主,可是這幾個廣陵的餘下弟子,將舊日仇恨蓄積了如此久遠,如此雄厚,顯然也是不爆發不可的境地。先成無話可說,隻得尷尬言道:“程掌門,如今你身負傑出的武學,號令甌夷道群雄。依你所言,那滅廣陵的三派人士,也都或自得了天報,被人暗中滅門,這份恩怨似乎也算是冥冥之中得到了解決,你心中又有何不甘呢?”


    程桐聽聞先成所言,瞧了瞧身側的吳拓和洛羽,又望了望遠處秦中劍和蕭浪,自言自語道:“有何不甘?沒什麽不甘!”忽然程桐又笑了起來,對著郢教的眾人道:“郢教的眾位英雄,我程桐雖然與你們結下了恩怨,但是卻希望各位給一句公道話。”


    鬥烈是個剛直漢子,叫道:“你且說來,我聽著!”


    程桐此時身形傲立在演武台上,曾經言辭駑鈍的他,此時侃侃而談:“眾位英雄,武都的秦掌門,蓬萊的蕭掌門,你們在江湖中素來有俠名,程桐曾經也與各位有過一麵之緣,當初兩位前輩的俠風也讓成功欣羨不已。可是廣陵一派被無終,中山和琅琊三派圍攻剿滅,卻是三派人士蓄謀已久的勾當。他們早就妄圖稱霸武林,暗算一些武林中名頭響亮的正道人士。當初若不算計我廣陵派,怕是也可能對武都和蓬萊出手,隻不過廣陵的不幸,在於當初在無忌山莊的恩怨,導致家師畢正堂先生身陷桎梏,孤竹冰峰的廝殺,讓廣陵派實力大減,正好成了那三派的目標。如此無妄之災,如此險惡的圖謀,江湖上卻無人知曉,無人主持公道,無人助力我廣陵,以至於滅派成真,如今眾位竟然還大言不慚的要選舉什麽盟主,我程桐就以為,誰能夠為廣陵主持公道,誰能為廣陵出這口惡氣,誰才配得上十一派的盟主!”


    鬥烈一聽他這樣說,也不禁歎了口氣,言道:“你們十一派的恩怨,我郢教不想插手,若是隻談是非,隻說公道,那就是誰滅了廣陵派,廣陵派就應該去找誰,滅他祖宗十八代,讓他香火滅絕,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他們的弟子後代,這才能夠解老子心頭之恨!”


    想不到這個世界上,兩個勢不兩立,相互要取首級的對立之人,卻在這樣的恩仇價值觀上達成了共識。程桐苦笑一聲,又說道:“不錯,鬥烈是條英雄好漢。我程桐出身農家,不懂得那麽多是非道理,不懂得那麽多禮儀律條,隻知道以德報德,以怨報怨。所以,滅我廣陵派的三派人士,如今都被我程桐給滅了。那琅琊一派的趙秋尋,被孤竹君抓上了孤竹冰峰,門派之中群龍無首,我甌夷道眾人殺將過去,就如同一盤散沙,想他當初滅我門派的時候,何等威風,如今竟也報應不爽。那無終派的李不釋,被我趕到了冰天雪地之中,狼狽之狀比及當日我們五位師兄弟還要淒慘,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還要靠著祈求李小和兄弟施舍的鹿肉度日,真是可憐可笑又可悲,他若是想到了有今日這般的淒慘,又豈會行當日滅廣陵派之不義!”程桐越說越是激動,聲音朗朗,四座皆驚。雖然李小和知曉這些事都是程桐所為,但是江湖上的許多傳聞,卻少有人證實,如今程桐這一句句話說出來,把在場的各派弟子都驚得合不攏嘴,就算秦中劍和蕭浪也覺得程桐所為太也驚人,竟然憑借一己之力,率領甌夷道弟子將整個害了廣陵派的三派全部剿滅,這是何等的可怕,這份恩怨又豈是一兩代人能夠解決得了的。這樣的恩怨在十一派之中,究竟如何才能解決,連一個先例都沒有。


    但聽得程桐又得意的笑道:“哈哈哈哈,各位英雄如今齊聚此地,試問一句,我程桐今日的所為,為廣陵滅派報了大仇,為廣陵派主持公道,為江湖維護正義,懲惡揚善,將奸邪的三派盡數剿滅,這份功德大義,豈不是應該位居五服十一派的盟主之位嗎?”


    水魚娘娘從旁也附和著笑道:“這還用說麽,平陽老掌門剛剛說到,這五服十一派的盟主,要替被滅派的四個門派尋迴公道,找到兇手。如今這份工作全然不需要你們操心,我家程掌門已經將所有的事情辦妥了,這份恩德大義,這份維護武林正義的胸襟,隻有盟主方能做到,就連先成老掌門,也不過是口口聲聲說著要為大家討公道,實際上卻是推三阻四,毫無實際行動。所以,如今推舉我甌夷道程掌門為盟主,才是對武林正道的最大肯定,才是對五服十一派的各位弟子的最大保障!”


    甌夷道眾位弟子,聽聞水魚娘娘的渲染和起哄,眾人群情高漲,爭相嚷道:“不錯,我們甌夷道程掌門才是真正維護正義之人!”


    “程掌門不辭勞苦,除惡懲奸,是武林之福!”


    李小和心中明白,如今的程桐已經不是往日那個單純的廣陵弟子了。他如今身在甌夷道掌門之位,又把所有的恩怨背負在肩頭,難怪他會性情大變。他雖然行為極端,將三派滅絕,但是那些被滅絕的門派哪個不是死有餘辜呢?這個世界上崇尚道義,崇尚禮義,但是在禮義的指引下,可有人為廣陵出頭主持公道?沒有!這個世界的禮義隻不過是統治者為了讓世界更加符合他們的意願,更加多的人變成順民而製定的規章,他們不會理會個人的苦痛和恩仇屈辱,隻會看整個世俗是否安泰。就如同先成一般,他根本不關心究竟是誰滅了廣陵,也不會去關心誰滅了其他三派,他隻要一個盟主就行了。這個盟主就是規章秩序,就是接下來的一道道順理成章的秩序,這對於五服十一派來說比及程桐個人的恩仇苦難更加重要。或許先成沒有錯,但是你不能說程桐錯了。如今究竟誰錯誰是,無人能夠分清楚,這就是極俠,這就是極道。在人被逼到無可是從的地步時,就是會這般極端,而這般的極端反而會被對方說成是一種不合禮義的狂行,會被否定。所以,這世上總有這樣的人,他們服從禮義的時候被奸邪所欺辱,而他們采取極道的反抗時又被禮義所譴責,這就是人世的悲哀之源,這與鄭子克當初逍遙的極俠之論完全相同。這也是李小和從程桐的淒慘經曆中所領悟出來的。


    如今仍舊如此,雖然程桐的所為似乎並沒有錯,但是卻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尤其是先成第一個便說道:“程掌門,你雖然功力非凡,行事果決,為我五服十一派解決了一大懸案。可是你手上沾染了如此多十一派弟子的鮮血,今日讓我等推舉你為盟主,老夫的確不能認同!”


    如今不僅僅是平陽掌門的意思,便是在場的其他人門派,尤其是琅琊和武都的弟子,也都附和起來,爭相說道:“不錯,雖然琅琊中山等門派有錯在先,但是這個人也殺了不少琅琊中山的弟子,如今若是他當了十一派的盟主,怕是將來也可能對我們動手,到時候便追悔莫及了!”


    “不錯,像這樣的人,我們五服十一派不能將他納入盟中,莫說是盟主,便是會盟之人也要將他剔除,就如同林胡一般,不能與我們同謀!”


    這種排斥的悲哀,是李小和早就料想到的。這世界就是如此的中庸,如此的順民。一切有想法的極道,都歸於一種不和諧的排斥,無論是非,無論對錯。那邊郢教的群雄眼看著程桐如此境遇,也不禁唏噓,吳子元淡淡說道:“小子,你的恩仇報得對,若是老頭子也不會放過對方。隻可惜你身在五服十一派,便是與這些庸人一同,無法自拔,如今你與我郢教接下梁子,卻也別想走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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