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吉射心中打得如意算盤,隻要拖得郢君一時半刻,便可以得到欒氏兵馬支援,將深受內傷的郢君擒拿。出乎意料的是郢君如今的功力,非但沒有絲毫的削弱,反而比及之前更加強猛旺盛,如同初升旭日,彤彤方興,這讓範吉射心中的駭然難以抑製。尤其是念及如此情勢,怕是等不到欒氏兵馬來援,便要命喪當場了。


    李小和仍舊飛升在白楊樹上,身子懸空如同真神,周身光暈閃耀數十裏,與黃河之水波光相應,粼粼絢爛,正是這世間萬物與這道義化身的唿應。李小和淩空言道:“範吉射,你家軍師便是神機妙算,能將參商合並,又豈能奈何本座。如今你死到臨頭,尚有何話說?”


    範吉射瑟瑟發抖,沉聲言道:“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不過我雖身死,這河陽一戰,楚人已敗,想必東南兩路軍兵,隰城邢丘孤立無援,如今早已潰敗不成樣子。自古功業血肉鑄,若沒幾個舍了性命的,哪裏會有晉侯的千秋霸業!”範吉射言談之處,卻也豪邁不遜,雖然他為人向來為李小和所不齒,然而這臨死的大義之言,卻終究讓李小和有了一絲敬佩。或許這兩軍之戰,便有功過,也不是一人一事可以擔當,真正得了名號,成就千秋的,隻是那晉侯楚王罷了!


    李小和應道:“好吧,算你還有些將門遺風!”他也不再多說廢話,眼下的情仇雖然並不能直接針對到範吉射身上,但是作為與郢君對立的勢力,他終究會把自己的一腔怒火發泄而出。


    眼見得李小和掌心之中的內力逐漸凝聚,日月重生,範吉射不敢再掙紮片刻,或許此時他也還戀著那個欒玉妹妹的容顏,或許他此時也還期望著證明自己的才華不遜於靳天羽,或許他此時還幻想著日後成為範氏家主,參政晉廷(當然,這是必然的,因為日後三家分晉之前晉國由六卿當政,其中韓、趙、魏三家不說,最強的智氏,和其餘兩家,就是中行荀氏和範氏,當時範氏的主家之人,就是範吉射!)。不過在眼下也盡數付諸東流了!


    正當李小和起手之時,忽然遠處一聲破空鳴鏑,打破夜空寂靜。來箭迅捷無匹,功力不衰,這是欒樂的蓋世神箭,隻要他想射中,還有誰能夠躲閃?


    李小和眼見對方箭矢奔襲,自己身形不動,巋然如山。將三指淩空,使出當年孤竹君模仿燭然的擒拿手法,三星在天,這一招從容輕巧,不急不緩,好似處女斟茶,雅士冥想。輕輕一拈,將欒樂破空之箭隨意拿下。這一手神功,竟然讓範吉射當即嚇得屎尿橫流,便是剛剛身死在即,也從未墮了範氏的英名,但是眼下看到的情景,讓他不敢不怕。他知曉那欒樂的神箭威名,不僅僅是百發百中的神射,更重要的是能夠讓那有生氣的動物中箭,定然是膂力非凡,發箭之勢,迅雷不及掩耳。但是,眼前這窮盡欒樂畢生勁力的流星飛矢,對於郢君來說,竟然形同拈花斟酒,取笑江湖,這是何等的高深莫測。想當年欒樂奔走江湖之間,無論北地群雄,還是江南豪傑,哪個不給他欒樂幾分薄麵,便是靳先生見到欒樂神箭,也客氣非凡,縱然是郢教英雄,也都對欒樂的箭法忌憚有加,卻不料今日這郢教之主,天南無二之人,竟然如此修為,如此從容,如此輕蔑。這份傲慢毫無做作,毫無誇張表演的心思於其中,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招式,在旁人使出來,或許就是那嶺南的連雙農一般,學得的幾招夕雲掌法,毫無威力,但是在郢君的手中,便是這樣一招江湖中人人都不屑一顧的普通擒拿手法,就可以將這舉世無雙的箭法化解為無物,這一幕直接顛覆了範吉射對江湖武功的所有看法。更重要的是,他還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他舊日熟識的李小和!


    李小和拈著這支羽箭,心中情狀起伏不定,又閃出了無數過往情仇。當年鄭國郊外,被欒樂羽箭射中,傷了手腕。當時他的箭法是何等淩厲,自己連眨眼的功夫都來不及,就被射中。卻不想如今時過境遷,身負絕世神功的自己,隻要輕探微拈,就可以將這世人望而生畏的箭矢拿下。想當初,郢君為他奔走江湖,尋靈壽杖,上孤竹冰峰,探懸空崖,如今自己竟然成了郢君。或許他根本不願成為郢君,他隻希望自己能夠守著心愛的玉妹妹終老此生,但是眼下的極俠道義,讓他不容有半分退讓,這是他心中從來不可泯滅之大道義與世情的徹底對抗,他不願意屈從任何!


    不過,他心知肚明,欒氏的追兵已經到了眼前。他身在高空,眼見得無盡軍兵從東北兩個方向圍剿而來,將整個白楊樹林包裹起來。看來這範吉射所言,靳天羽所計,並無遺失。如今欒氏群雄圍剿而來,果然達到了範吉射所言的拖延之計!


    李小和也不願再對範吉射出手,他轉而向著圍攏的晉人,將手中羽箭舉起,微微笑道:“果然是神箭欒樂!”


    一群晉軍尚不知曉這郢君的手段,隻當做他是領教過欒樂的神功,大聲唿和道:“那還用說,知道欒將軍的手段了吧!”


    李小和輕蔑一笑,並未答言。轉而掃視了一下圍攏的晉國軍兵,四下裏欒黶、欒樂、欒盈、欒魴皆在,羊舌虎箕遺攜著後軍在外圍設伏。這時候李小和一不留神,看到了欒黶身旁的欒玉:“啊,玉妹妹,是你?”李小和禁不住脫口而出。


    欒玉眼見得這飛升在空中的郢君,竟也驚訝半晌,而後大叫一聲:“你,你是誰?你怎麽??????”她想不清楚為什麽對方稱自己“玉妹妹”這三個字!但是她又決計想不出眼前就是她托付終身的李小和。


    “我,我是李小和啊!”李小和在這陣前能見到欒玉的身影,簡直是喜出望外,他看到欒玉安然無恙,比及自身的安危要重要千百倍。他多麽想承認自己就是李小和,可是又絲毫沒有辦法取信於對方,他隻盼著大聲喊出來自己就是李小和,好讓欒玉明晰的認出自己來。


    “不,你不是!你把小核桃怎麽樣了?”欒玉的喊聲撕心裂肺!


    “你怎麽迴複了武功,而且比之前更加厲害,你還穿著他的衣衫,你是不是把出賣了小核桃?你這許多日來的算計,這許多日來為李小和奔走,是不是就誠心為了算計李小和?”欒玉的喊聲透露著憤怒與不甘,她的思想之中早已認定了眼前之人就是郢君,雖然他還穿著李小和當初的衣衫,但是他的聲音和那不可侵犯的黃銅麵罩,表明了眼前這個高手就是天南郢君。


    李小和的腦海之中一瞬間恍如隔世,錯愕得也無話可說。這??????他如今不能將麵罩摘下,而聲音又突然變得如郢君一般威嚴,這讓他自己都無從辯駁,又怎能怪欒玉猜忌!


    “我是李小和啊,我??????”李小和這一刹那無話可說,卻又隻得不住辯白,就在這個時刻,欒黶招唿著所有弓弩手亂箭齊發,就連欒樂欒魴此時也絲毫不容情麵,流星飛矢,隻顧向著李小和身子招唿過來。


    李小和情急之下,哪裏管得了這麽許多,將自身真氣凝聚,郢息膨脹,淩空之上凝結成一顆金黃火球,旭日光芒,堅不可摧。莫說是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的箭矢,便是欒樂欒魴親自射出的鋒銳,還未觸及李小和,在幾丈之外便已經被他的強橫郢息震落。


    這一幕再一次讓眾人目瞪口呆。不僅僅是範吉射,就連羊舌虎、箕遺和欒黶也都從未料到眼前的這個號稱荊楚第一高手,楚人護軍之神的郢君,有如此千軍萬馬不能滅之強猛功力,這當真讓戎馬半生的老將們個個瞠目結舌。而欒盈低聲對欒玉言道:“事有蹊蹺,眼前此人太過詭異!”


    隻可惜眾人尚未來得及反應,欒黶又是一聲號令,隻管拿下郢君,不論生死!這一聲號令,無盡的欒氏家甲,夾雜著晉國大將,欒氏的督戎黃淵,盡數奔襲而上,如潮如水,滔滔不絕!李小和眼見身下的情勢,簡直不可理喻,即便是說出千百萬句自己不是郢君,卻又如何?反倒是讓郢君的托付和他這許多日來的奔走盡付東流,還不如就認了自己就是郢君,又能如何!


    李小和鐵定了心腸,也絲毫不容情麵,空中郎朗詩號,淩空而降:


    滔滔絕黃,日無天光。死生於難,一夢秋長。


    滔滔青恨,流瀉飛荒。百世於義,道盡誰狂?


    滔滔萬年,極俠歸亡。鬱鬱無非,軒墨自芳。


    李小和之終極憤怒,終極道俠之義,在被逼無奈之時,無可辯駁之刻,隻得爆發。將體內數道真氣凝聚一心,出丹田,入肩井,走中衝,與兩腕之間,徘徊往複,重疊膨脹,將曾經孤竹遺風譜所載神功與體內無盡真氣結合,一轉瞬間日月護身,真氣環繞,自身在這一刻變成了一個熊熊燃燒的烈焰火人。這真氣形成的烈焰,從他周身擴大至數丈之外,形成了一股極為強橫的能量護體。這種功夫是在場所有人都從未見過的。


    李小和更加不去思索眼前的情勢,隻把自己的身子朝著所有襲來的晉軍之中猛然撞去。他淩空飛下,果然如同天墮流星,直奔著晉國軍兵人數最多的陣仗之中砸將下來,一瞬間光影交錯,炫目無限,欒玉欒盈個個將雙眼遮蔽,不敢直視。欒樂欒魴隻感覺有極為強大的衝擊力撲麵而來,這一份強猛的力道,是他們從來不曾經曆的過剛硬功夫,甚至將他們的雙手震顫得劇痛難耐,一個不留神手中的長弓便飛落而出。


    督戎黃淵早就被這股巨大的爆炸能量真的飛身而出,跌撞出十幾丈之外,無數晉國甲士被這能量的爆發震飛出老遠,或死或傷,跌落之下,如同範吉射的八個黑衣殺手一般,能有一絲的呻吟者,都算是僥幸逃脫之人。


    一陣地動山搖之後,場麵逐漸的迴複了平靜,在場無盡的甲士之中,唯有外圍埋伏的軍兵尚未受傷,卻又不知曉發生了什麽。內圈拚殺李小和的眾人,死傷無數,呻吟不斷。唯獨眾人圍攏中心,被李小和的內力炸出了老大一個巨坑,李小和呆呆的站立其中。那份英風俠氣,不可一世的郢君威嚴,在這孤傲獨立之下,更顯得不容侵犯。這或許就是在靳天羽百計千算之下,在晉楚交鋒的瞬息萬變之中,郢君以不變應萬變的不敗計謀,也是他留給郢教,留給李小和的最後一分也是最價值連城的一份饋贈,這一份饋贈讓郢教的郢魂得以繼續傳承,屹立百年而傲視江湖!


    “可怕!”欒盈耳畔辛俞一聲歎息,迎來的是欒玉不住的哭嚎。


    李小和也剛剛從自己肆無忌憚的真氣爆發之中迴過神來。他此時體內充盈的真氣,絲毫不把眼前的幻滅當做一迴事兒,簡直就是滄海一粟的消耗,但是在晉軍之中,早已形成了巨大的殺傷。甚至,當他循聲望去之時,發現欒玉懷抱著欒黶的身體,不住啼哭!


    此時欒氏眾將,盡數舍棄了李小和,而圍攏在欒黶周圍。欒黶由於剛剛率眾奔襲李小和,被李小和的內力直接砸中身體,如今震飛老遠,口吐無數鮮血,氣息奄奄。


    欒玉抱著欒黶哭嚎不止:“父親,父親!是女兒不好!”


    欒黶此時早已不能言語,手臂身軀微微顫動,口中不斷的咬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唯獨將許多血沫從口中擠出。隻見他努力的將手臂抬起,指向欒盈,又努力的環視著周遭眾將。


    督戎當先將頭上盔甲摘下,單膝跪倒在欒黶身前:“老督明白將軍的心意!”


    羊舌虎箕遺緊隨其後,都聚攏而來,單膝而跪:“將軍,我等誓死護衛欒盈將軍!”


    “欒下軍!”辛俞此時心中比誰都明白,卻不忍說出一句半言,曾經滔滔縱論,晉廷恩怨,如今卻成了江湖夜話,飛花幻夢!


    唯獨留下欒玉在夜空之中一聲哀嚎:“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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