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王又憂愁起來:“你方才說幾個時辰之前是怎麽迴事?她現在人呢?”


    向碎玉替她答道:“宇文泰的手下來搶人,大概是想多點砝碼。”


    “這、這,他們得逞了嗎?”


    向碎玉不答,又是搖搖頭,道:“不知是何人將此事告訴了蕭公,蕭公本不該迴來的。”


    “為何?我、我……”


    向碎玉壓著嗓子,聲音卻用內力送了出去:“此事須得隱蔽,蕭公若是能當做虛驚一場,從此處憂愁地離去,便是最好的了。”


    南平王點點頭,又拍了拍金鈴的肩膀,道:“江陵的飯菜不如家裏,不過應該比你在外麵風餐露宿要好多了。你義兄呢?左右不見他迴來,是不是也餓瘦了?”


    金鈴努力想了想,道:“義兄……感覺還是那個樣子。娘沒說他瘦,可能沒有瘦吧。”


    她神色依舊淡漠,卻學著蕭荀的樣子挑了挑眉毛,睜圓了眼睛,南平王一愣,俄而哈哈大笑,心道女兒果真是爹媽的開心果,自從金鈴迴家之後,連阿貞都變成了個小娘子。


    “好,好,我一百個信任向先生,若是有什麽消息,你們一定記得通知我。”


    “蕭公去往何處?”


    南平王歎道:“迴去應付我兄長。”


    “非去不可麽?我倒覺得蕭公可在家中歇一歇。”


    向碎玉仍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盤著腿閉著眼五心向天。南平王聽他話中有話,便道:“並不是什麽特別緊急的事情,那我便在家中等候先生的消息。”


    向碎玉慢慢點頭,金鈴將南平王送到了門口,見他頗有不舍,又往外順著園中池塘走了一陣。南平王想來想去都不放心,還想迴頭將她送迴去。


    金鈴不明他何意,抬頭望著他,南平王尷尬一笑,道:“這……想來你也是日夜兼程到了江陵,你娘不在,家中的事物幾乎沒人操持,也沒人給你收拾屋子……我現在叫人收拾地方給你睡覺,好不好?”


    金鈴搖搖頭,淺笑道:“爹若不敢一個人呆著,我找個地方陪你坐著就是。”


    南平王一愣,“誰、誰說我不敢一個人呆著?”


    金鈴不答話,徑自走進水榭之中坐下,南平王想象了一下自己獨處的場景,定然是擔心得心神不寧,要在屋裏走來走去,這麽說來,金鈴說得當真不錯,他確乎是不敢一個人呆著,女兒果真是爹媽的貼心棉襖,金鈴果真是阿貞生的好女兒。


    池塘上有微風吹著,南平王雖然猜不透這師徒二人在打什麽啞謎,但見金鈴如此鎮定的模樣,就算有事多半也能化險為夷,不由得也平靜下來,想起了從前抱著小小一點的小鈴鐺在湖上泛舟的情形來。


    他先是問了金鈴一路北上的情形,金鈴知南平王愛操心,便隻揀些路上風光說來聽,個中危險則一律不說,等到南平王追問起來才透露一二。南平王見她不願多說,便轉而問起建業中的情況,金鈴如實迴答,隻見南平王麵色憂慮,歎道:“馬上便是夏天了,偌大一個建業,竟然變成了一座死城。”


    “或許沒有那麽糟……逃跑者占了多數,剩下一些人舍不得故土,又或是無處可去的,占了幾個裏坊,每日自己組織巡邏,似乎也相安無事。城中雖然危險,但是下九流有下九流的規矩,還未成人間地獄。待到秋天到了,離去的人重返故土,建業還是能恢複繁華的。”


    南平王深深歎了口氣,道:“可死了的人,是永遠活不過來的。”


    金鈴默然不語,不知如何往下接話,對她來說,死的都是些與她全然不相幹的人,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出生,死在她眼前的人不計其數,人與獸、與蟲、與草木一般,並未有何不同,生者雖不忍心見死,但死者無法複生,又何須浪費太多的精神?


    人如秋蟲,朝生暮死,不過是順應天時罷了。


    銀鎖除外。


    遠處又有一陣騷動,金鈴抬起頭來,往遠處望去,見看不到東西,便散開靈覺,很快就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的聲音。


    她驀地起身,道:“好像是義兄和娘到了。”


    角落裏跑出一個人,她定睛一看,又是仲聲,仲聲此番比南平王剛才跑得更加沒有形象,邊跑邊招手道:“主公!主公!是夫人和少主公!”


    南平王臉上的笑容極其緩慢地綻開了,狠狠笑道:“阿貞!阿貞迴來了!哈哈!”


    仲聲笑得張大了嘴巴,張開雙臂,同南平王狠命擁抱了一下,兩人勾肩搭背地往園中走去,金鈴跟在後麵一丈遠的地方,看著前麵兩個人不停地互相做鬼臉,不由得歎了口氣。


    仲聲忽然反應過來,拍了拍南平王,道:“主公,馬上就見到王妃了,這麽就不威嚴了。”


    南平王連忙放開仲聲,整了整衣衫,問道:“怎麽樣,威嚴嗎?”


    仲聲連忙點頭,道:“威嚴,威嚴……”


    南平王忽然又問道:“怎麽剛才都沒聽你們提起成竹?成竹呢?”


    仲聲也是一愣,兩人一同扭頭看著金鈴,金鈴道:“他坐船迴來的……”


    話未說完,又收了聲,不知駱成竹這等忠心耿耿的家臣是否會被牽連其中,當了銀鎖遷怒的出氣筒。或許師父從中斡旋,能讓二師叔還人,她自己反正是不成了。


    兩人沒聽出她話未說完,都放心地扭了迴去,加快了腳步往屋中走去。


    金鈴又隨著他們迴了向碎玉的居所,這個幽靜的小院子裏一下多了許多人,瞧著熱鬧非凡。金鈴雖不喜人多,但這等場景,如今是躲不掉了的。她落後了南平王與駱成竹好些才進去,進去隻見南平王已老淚縱橫,不顧周圍這麽多人,把王妃擁在懷中。蕭荀卻是一臉喜色,頭一個看見金鈴進來,將她招唿過去,笑道:“金鈴料事如神,前方一片坦途,阿七在拐迴來的那條路上接應我們,之後喻先生又來了,助我們喬裝進城,一路沒驚動任何人,你在後麵如何?是不是受傷了?”


    金鈴搖搖頭,“隻是手上受了些輕傷。”


    “真了不起,你將那小妖女擺平了?”


    金鈴微微皺眉,道:“就算是刀劍相向,她也是我師妹。”


    “就算是你師妹,你們也還是動了刀子,算了,迴來就好。”


    金鈴也無心與蕭荀糾纏,心裏總還是擔心著銀鎖,更不知如何能見到銀鎖,顯得心事重重。她往向碎玉那邊走過去,見到阿七和喻黛子,行了一禮,道:“阿七沒遇到什麽麻煩吧?”


    阿七終於派上了一迴用場,道:“沒有!金鈴師姐太厲害了,西邊的路上幾乎沒有人煙,走了一半遇到了師父,喬裝進城,就像是隱形了一樣,師姐……二師姐沒有為難你吧?”


    金鈴頗為頭疼這個問題,銀鎖與她拚命不假,銀鎖自己抓著她的手往自己腿上刺也不假。她當時的神情駭人,金鈴想起來,仍舊覺得心驚。


    “不知二師叔何時迴城中……”


    阿七促狹地笑了起來,喻黛子聽到阿七的壞笑,也對向碎玉道:“不知二師兄等了那麽久,卻隻等到一個銀鎖時會是什麽表情。想必很精彩……唉,我真想看啊,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陸亢龍和銀鎖吃虧便吃虧在料不到金鈴這樣的一根筋,會想些陰謀詭計,全然沒有防備,才被他們耍了個措手不及,要真玩起陰謀詭計來,陸亢龍數第一,誰也別想和他比肩。喻黛子雖有此一問,心裏也清楚多半不會再有下次了。


    金鈴低聲道:“師父……不知二師叔住在何處?”


    向碎玉奇道:“你要去打探消息嗎?當心莫被陸亢龍遷怒,他想必現在心情不好,你若是此時深入虎穴,你出不來怎麽辦?”


    金鈴漠然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師父若不指派別的任務給我,我就去看看。”


    向碎玉見她神情堅決,心道有此心性乃是好事,便將陸亢龍所在處告訴了她。


    金鈴悄悄地走了,等到南平王與王妃擦幹了眼淚之後,已到處找不到她。蕭荀說要將金鈴叫出來一同慶祝王妃安全出建業,王妃卻阻止了他。


    “金鈴一路勞心勞力,現在多半已經歇下了,偏是你要去打擾人家,見你這麽精神,多半是路上沒累著。”


    蕭荀泫然欲泣:“娘!我一路上又是趕車又是騎馬,最後還要背你,你就這麽說我?”


    王妃撅嘴道:“我不管,你不許去打擾金鈴。”


    南平王摸著胡子笑而不語,心道養個兒子果然就是用來欺負的,兒子就給阿貞欺負著玩,女兒就做爹的小棉襖開心果,真是一兒一女,合情合理。


    好容易挨到晚上,金鈴又一次穿上那套黑色的衣服,把劍放在屋裏,鎖鏈帶在身上,同向碎玉打了個招唿,就往城西陸亢龍居處去。


    城西是一大片貧民居住的地方,按向碎玉的說法,這一大片貧民窟中間有一個大作坊,這作坊便是明教江陵分舵所在地。


    她早先跟著銀鎖走了那麽多地方,對明教的等級還是略有了解。明教總壇在長安,全國各大要衝均設分壇,分壇下有分舵,分舵下設分堂,分舵大多數設在郡縣治所處,分堂則類似驛站,在明教情報和運輸線密集處的官道上設置,江陵似是未夠等級,雖為全國第二大都市,卻隻有一個分舵,想來明教之前並未將重心放在江陵。


    作者有話要說:周末加班,心情不好,給我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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