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皇宮,後花園。


    接到白龍潭書院和秣陵府的萬裏急奏,文帝正在後花園品茗,又是深秋時節,後花園一派蕭條之景象,別有一番韻味。


    看過急奏,文帝手中的茶盞落地,碎裂。


    文帝全身顫抖著,閉上眼睛好一會,才睜開來,然後深深地歎息一聲:“我楊家出了個逆子,傳旨,十八皇子品性不端,實負於皇恩,削十八皇子的爵位,弋貴妃教子無方,遷居旬陽宮,十八皇子之師司空玄有負教導之責,官降一級,罰俸一年。”


    一旁的內官連忙記錄,宣旨去了。


    正在陪同文帝品茗的蕭皇後皺眉道:“聖上如此大動幹戈,可是瑞陽殿下闖下什麽大禍了?”


    “皇後自己看吧!”文帝將急奏遞上去,蕭皇後看過之後,久久不語。原來兩份奏折,奏的都是同一件事。瑞陽殿下私自離京,在秣陵府一荒山山寨全身"chiluo"而死,其他廂房還有秣陵府失蹤的女子,大多被奸汙,山賊也都慘死,殺人者修煉陰寒元氣,目前追查毫無頭緒。


    楊瑞品性如何,皇族中人如何不知?隻是以前所為隻是小惡,又有貴妃和朝中大臣掩護,最終往往是嗬斥幾句或者罰俸、禁足而已,哪曾想這貨終於釀成大禍,把自己的性命給弄沒了,而且還有損天家威嚴。


    皇後沉默半晌,遲疑道:“秣陵府尹和白龍潭書院會不會……”


    “斷然不會,徐天安和曹道元朕是萬分信得過的,他們分得輕重,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斷然不會有一字不實!”


    奏折之上,雖然沒有多少推斷,但是事情脈絡總是清楚了,文帝對於楊瑞知之甚深,是以知道他這個兒子幹得出來這樣的惡事。


    單單是私自離京,就不可饒恕,不過現在人死了,文帝心裏不心痛是假的。


    “瑞陽殿下好不爭氣,他前些時候因為調戲一女子被聖上訓斥,沒有想到他還不死心,追到荒州秣陵府,做出有損天家威嚴的事情,這事萬萬不可傳揚開來,總歸有損我天家的威名。”


    “皇後說得是,都是朕之過,連幾個孩子都管教不好!”文帝歎息一聲,仿佛老了幾歲。蕭皇後一驚,連忙站起來伏地便拜,請罪道:“這如何能夠怪聖上,要怪罪便怪罪本宮好了,是本宮沒有教導好他們!”


    “皇後,你起來吧,如何能夠責怪皇後!”文帝不勝唏噓,轉而哼道:“這要怪隻能怪瑞兒自己,哼,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聖上還請節哀!”蕭皇後勸慰道。


    “朕是怒其不爭!”文帝再次發脾氣,將手中茶盞再次擲碎一個,可見其心中是何等悲憤,附近伺候的內官們駭得臉色蒼白、戰戰兢兢,在他們的印象中,文帝一向是一位溫文儒雅、鮮有發怒的有道明君,但凡發怒,無一不是發生了大事。


    文帝覺得胸悶,讓蕭皇後退下,情緒仍不得排解,於是在花園中徘徊,不一會,內官稱弋貴妃求見。


    這弋貴妃一見文帝,立刻哭訴撒潑,原來聖旨傳下,她也知道自己的兒子死於非命了,一瞬間她便感覺天塌地陷,她背遷居旬陽宮,這旬陽宮是一處舊宮殿,已經十年沒有修繕過了,一夕之間,兒死失寵,如此打擊,不哭訴撒潑何為?


    文帝大怒,著人將弋貴妃拖走,再不準其覲見,事後,一名內官秘密前往秣陵府,核實事情原委。


    卻說秣陵府自從一夜之間失蹤了十幾名少女,一時間風聲鶴唳,整個秣陵府都沸騰不止,等到了第三天黎明,說是失蹤的少女都已經被尋到,有些已經迴家,有些已經秘密辦了喪事,總之,這事情非常蹊蹺,官府和當事人的家庭又極力遮掩。


    不過世上總有不透風的牆,這樣的大事,不可能掩蓋得了,於是暗地裏的風言風語傳揚開來,說得有板有眼,非常驚人。


    正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流言便是如此,傳的人多了,流言便成真了,什麽謠言止於智者,純屬屁話。


    大街上茶樓酒館也就罷了,各個氏族之中,陰暗的流言尤其可怕。


    “聽說了嗎?馮家的小娘子,被擄之後,讓那些賊子生生糟蹋了,現在已經珠胎暗結,真是冤孽,都這樣了,怎麽還不一死了之?這馮家是造了什麽孽,還是書香世家呢,我看呀,是汙垢傳家……”


    “金穀胡同的金家丫頭昨夜已經懸梁自盡了,她已經自盡就能自證清白了嗎?”


    “對對對,聽說人被擄走之後,當天夜裏所有人都被賊子糟蹋了,那個慘呀……”


    “不對,聽說孫家的丫頭因為太醜陋,賊子看到她便倒胃口,所以僥幸保住了青白,嘖嘖……這丫頭現在醜女之名已經臭大街了,往後還有那位媒婆肯上門?還不如當日被糟蹋的好!”


    “聽書院的儒師們說黃家的才女也沒有被糟蹋?”


    “嘿嘿,自欺欺人,這事你也相信?黃才女美若天仙,若我是賊人,那還不禁受得住?這麽多的良家小娘子都被糟蹋了,還能漏了最漂亮的不成?”


    “可惜了,黃才女可是六藝殿比都拿了名次的,才名轟傳九州,現在出了這等事,真是老天不開眼!”


    ……


    奶娘吳氏平日裏走街串巷,半天下來,聽到的流言不少,哪家哪家的小姐隱姓埋名,或者是上吊自殺,或者是嫁到了鄉下。哪家哪家的小娘子被趕出了家門,流落荒山夜廟,青燈古卷。


    “造孽呀,道蘊姑娘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這可如何是好?”奶娘吳氏提著菜籃子往別院趕,越想越覺得委屈。她已經觀察過了,自己家的道蘊姑娘還是清白之身,怎麽到了那些無知的人嘴裏就成了邪惡的汙蔑?


    吳氏推開柴門,走入院中,發現院中停著一輛華貴的二乘馬車,幾個中年人站在馬車旁邊,黃乙乙有些無奈地站在一旁,望著敞開的大門。


    吳氏心裏咯噔一下,連忙走上去,將黃乙乙拉到一旁,小聲道:“乙乙小娘子,這是怎麽迴事,家裏來了什麽客人?”


    “我大伯親自來了!”黃乙乙無奈道。


    “什麽,黃家的族長親自來了,他不是在神都玉京城的嗎?”奶娘吳氏大吃一驚,黃乙乙的大伯是黃宗耀,為禮部右侍郎,正三品大官,也為黃家的族長。


    她早就隱隱約約知道,黃宗羲和黃宗耀不對付,沒有想到這個節骨眼這位族長竟然來了,眼下黃宗羲儒師不在,道蘊姑娘又是一個處處以家族為重,鑽牛角尖的人,隻怕要出事。


    “奶娘不要進去,大伯正在和姐姐商量事情!”黃乙乙拉住吳氏,搖搖頭。奶娘吳氏歎息一聲,也知道自己是個下人,說不得話。


    大廳之中,黃道蘊坐在下首,臉色有些蒼白。黃宗耀抿了口茶,道:“道蘊,咱們黃家在神都已經危如累卵了,這件事已經遷怒到弋貴妃,朝中幾位大臣,甚至因為這件事,聖上都不會待見我這個禮部侍郎,若是從此失了聖眷,你讓我黃家如何處之?”


    “是道蘊的過錯!”黃道蘊臉色越發蒼白。


    “既然知道過錯,那就應該挽迴才對,我的提議怎麽樣?你不用出麵,伯父會打點好一切,爆病而亡的消息傳出去,秩序過得半年,一切流言蜚語都會煙消雲散,這件事就算完結了,我黃家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至於你的去處,我已經安排好了,桐廬縣的韓正之怎麽樣?家裏雖然貧寒,但是今年已經成為秀才,道業和你不相上下,如今人在神都遊學,風評甚好,正是汝之良配!”


    “道蘊已經和呂家……”黃道蘊低聲道。


    “昏聵!”黃宗耀拍案而起,教訓道:“不是我說你,你現在是不祥之身,還能配得上呂家嗎?那呂公子現在是什麽身份,世襲五代之一等子爵,翰林院侍講,更重要的是他是聖人學徒,早已經簡在帝心,將來前途無量,你怎麽忍心禍害他的前程?”


    黃道蘊聽罷,渾身一顫,禁不住淚流滿麵。黃宗耀的話,正戳中其死穴,讓她備受折磨,她自然知道呂楊的前程有多麽遠大,正是因為這樣,她更不能害了師弟,害了整個黃家。


    現在,父親黃宗羲也不在,當然了,即便在,黃道蘊也不知以何等麵目見黃宗羲。黃道蘊隻感覺天地灰暗,再無一絲生趣。


    黃道蘊突然有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覺悟,她咬咬牙,道:“就按照伯父說的辦吧!”


    “好好好……”黃宗耀大喜,道:“為了我黃家,為了你父親,為了你那師弟,你就聽我的安排,從此隱姓埋名,好好過你的日子,什麽也不要想,過得三年五載,所有人都會忘了你的!”


    “……”黃道蘊麵如死灰,點點頭。


    黃宗耀站起來,走出門,衣袖一揮,上了馬車,揚長而去。黃乙乙和吳氏連忙進入大廳,看到臉色蒼白的黃道蘊,不覺心疼無比。


    “道蘊姑娘,你大伯沒和你說什麽吧?”吳氏小心翼翼道。


    “沒什麽大事!”黃道蘊勉強露出一個微笑,強打精神。


    黃乙乙搶著叫道:“我不信,大伯是壞人,是不是大伯又有什麽壞主意?總之,你不要聽他的話,有什麽事等父親迴來做主,書院已經派人去尋找父親了,不需幾日,父親便會!”


    黃道蘊身體微微一顫,想立刻死的心都有了,心想自己讓黃家蒙羞,黃家的顏麵都讓自己敗光了,自己這個罪人還有什麽麵目見父親黃宗羲?這不是徒增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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