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旅程順風順水,萊芒地區已經沒有能夠抗衡我們的力量,軍隊規模幾經不加篩選的擴編終於突破六百,不過那些打著赤腳、衣衫襤褸的農民有多少戰鬥力,就是個讓人傷腦筋的問題了。


    “都不用敵人發起攻擊,隻要遠遠望見騎士身上發光的鎖甲和高大的戰馬,這幫泥腿子便嚇得跪在地上抱頭等死了。”歐文不止一次衝我抱怨,表示對越來越魚龍混雜隊伍的憂心忡忡,“大人,戰爭不是打群架,把沒受過訓練的農民推上戰場,除了給敵人貢獻殺傷率之外毫無用處。”他白眼翻得再明顯不過,“等等,我錯了,他們還可以磨鈍對手的刀劍,間接消耗敵人。”


    我笑笑沒理會,他所講的的確是事實,哪怕把這些沿途整編的泥腿子全換成相對素質較高奈梅亨農民,我也不敢保證絕對有把握擊敗可能出現的敵人,更何況受製於客場作戰、人地兩生等客觀因素,“有發牢騷的功夫還不如去督促督促你口中的‘磨刀石’別掉隊,再說人多陣仗大嚇唬嚇唬敵人也好嘛。”我胯下的戰馬是奧托男爵的坐騎,小家夥倔強認生,經常踢腿尥蹶子想掀翻背上的騎手,難駕馭得很,但看看其他人狼狽騎驢滑稽的樣子,我瞬間釋然了。


    在群山中沿著小路盤繞行進容易搞得人暈頭轉向,心中忐忑的眾人無心觀賞兩邊迷人的風景,隻顧急匆匆趕路,效率倒提高不少,離開馬蒂尼半天功夫。我們竟奇跡般的通過險峰間崎嶇的小道,順利抵達預計目的地——一座名叫錫永的村莊,距離萊芒男爵封城沃韋大概四十裏路程。


    村莊照例經過士兵和“埃尼德斯”仔細的篩查,確認沒有危險後征用了條件相對較好的幾間大屋,我在侍從的引導下來到屋前。還沒等下馬就被周圍壯麗的湖光山色所吸引,不由得端詳入神。


    怪不得山國瑞士在後世號稱“人間小天堂”,幸福指數始終名列前茅,這裏坐擁的自然景觀簡直難以用語言形容,令人不得不懷疑上帝造物時的小偏心。奈梅亨征用的大屋原本是村莊長老的居所,背靠白皚皚的雪峰。獨占一片長滿如茵綠草的向陽山坡,天氣好時能依稀望見層巒掩映間萊芒湖碧藍萬頃的湖麵,“如果不來瑞士,你便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隻是肮髒的豬圈。”我情不自禁的念出曾在旅遊雜誌上看到過的溢美之詞,頓時覺得作者的詞匯量太匱乏了。一句簡單的“天堂”怎能完全形容這裏的美輪美奐,“若上帝真的存在,他一定常來瑞士小憩……”


    就在我文藝的對著美景滿口“瑞士、瑞士”(中世紀早期根本沒有瑞士的說法,這片土地隻籠統的稱為“上勃艮第”)的抒情時,代號四帶著錫永的長老走過來,後者花白的胡子垂在胸前,看上去應該略老於實際年齡。


    “願上帝保佑您,尊貴的公爵大人。”老家夥都是圓滑世故的人精。錫永的長老也不例外,他謙卑的跪在地上,手腳並用的親吻我腳下的泥土。像條歡迎主人迴家的哈巴狗,“我是這座村莊的長老,隨時供您差遣。”


    “免禮吧,站著說話。”我尤其受不了一個比自己歲數大的人的諂媚巴結,雞皮疙瘩早起了滿身,可公爵的架子還得端著。對方顫巍巍地爬起來。牙齒快掉光的幹癟嘴唇形狀奇怪的咧著,分不清表情是哭是笑。“別害怕,我們隻是過路歇腳而已。”長老眼神裏的小九九分明擔心著從天上掉下來的貴族老爺會不會把他們的小村莊折騰個底朝天。“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找你來了解了解情況。”


    老家夥緊繃的麵部肌肉垮下來,不知是剛才的話打消了他的疑慮還是我平易近人的交談方式讓他解除了戒備,“我這個老頭子雖然沒用了,不過腦瓜尚未糊塗,十裏八鄉的事全裝著,能為您效勞是錫永的榮耀。”他操著蹩腳的法蘭克語,詞尾帶有山區居民特有的口音,再加上漏風的嘴,說起話來喜感十足。


    “我的問題,希望你能如實相告,另外,咱倆的談話內容,最好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明白嗎?”我有意無意的撇著遠處全副武裝站崗的士兵說道。


    “明白明白。”長老趕忙點頭哈腰的迴答。


    “那就講講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吧,事無巨細,我都要聽。”


    “最近這段時間嗎?”老家夥咽了口吐沫,像是準備做什麽長篇大論一樣,“三天前領主大人經過這,沒做停留便去了馬蒂尼,隨行的大概十幾人,有兩個是他麾下的騎士老爺……”他邊說邊偷偷察言觀色,見我沒啥反應立即挖空心思使勁迴憶,“還有!還有!萬靈節後第四天的時候,從沃韋來的管家老爺傳達領主大人的命令,征走了村裏的青壯年和儲備過冬食物,有跑行商的小販子說,巴黎的國王陛下同羅馬的皇帝打仗,死了不少人,我們的年輕人就是去補上充數的……”


    “萬靈節?那是三十多天前的事了,附近的村莊也拉壯丁了嗎?”


    “沒錯!沒錯!不止錫永,沃韋、馬蒂尼、特魯諾、彭薩,每個村莊都是,男丁不夠便拉身強力壯的婦女充數,現在村子裏隻剩下我這樣的不中用的老頭子和沒車輪高的孩童,要是男人們聖誕節前迴不來,這個冬天孤兒寡母的恐怕很難熬過去。”說到傷心處,他深陷的眼窩裏噙著淚水,“上帝啊,可憐可憐我們吧!”


    “既然巴黎的國王發了征召令,為什麽萊芒男爵沒去禦前聽命呢?”我懷疑他自相矛盾的迴答,張口問道。


    “因為領主大人支付給公爵大人一筆錢,得以找理由免除這次軍役,我侄子是沃韋城堡的馬夫,他親口告訴我的,我可以向上帝保證絕不會有假!”長老急了,連忙搬出上帝給自己壓陣。


    怪不得奧托男爵在馬蒂尼的關口征收重稅,還頂著被梵蒂岡開除教籍的危險販賣人口,原來是為了還上巨額的免役錢缺口,“照你的描述,萊芒男爵領人去了馬蒂尼,沃韋城堡的守備不就空虛了?”我故意咳嗽兩下,不動聲色的解釋,“領主不在城堡裏,我擔心得不到符合規格的寬待啊。”


    “不會的大人,每逢領主大人出巡,城堡便由他舅舅代為主持,常備的衛兵差不多有十來人,得知公爵大人的大駕光臨,他們肯定會盡全力款待您。”老家夥巴不得我們早早離開,好把這燙手的山芋扔給別人,“要不我連夜派人先去城堡幫您通報,提醒他們盡快做好迎接的準備?”


    “算了!”我擺擺手製止殷勤的長老,改口說道,“男爵大人不在,我貿然拜訪有失禮數,就不去打擾了。”老家夥一聽,神色又緊張起來,哭喪的臉上堆著假模假式的笑容,“從錫永出發,有沒有去士瓦本比較近便的路?”


    “士瓦本”這個重音在後的法蘭克語詞匯明顯超出窮山溝窩一輩子老頭的認知範圍,他仿佛活吞了癩蛤蟆的痛苦模樣證明了歲數大頂多意味著白吃了幾年幹飯,不絕對和所謂的閱曆與智慧成正比,他的世界僅局限在沃韋——錫永——馬蒂尼三點一線,羅馬同巴黎渺遠的像是外太空,“士……瓦本?”他艱難拚出晦澀的單詞,不可避免的讀錯重音,嘴角的皺紋陷得愈發深了,“村子進進出出就山下一條路,終點便是領主老爺的城堡,您說的那個地方……”


    “謝謝你,長老。”我示意左右可以把老家夥帶走了,愁得一個頭兩個大,浪費一番口舌,得到堆沒營養的廢話。


    “他能提供的消息微乎其微,大人,我的斥候很快迴來。”代號四目送駝背的長老消失在下山小路的盡頭,冷冷的說著,在我聽來不無嘲諷。


    “但願你的斥候搞清楚了前麵的路,五六百號人的大部隊既得保證沿途補給,又得盡量避開閑雜人等,路線上相當難拿捏。”我轉身走向收拾幹淨的大屋,堂廳裏已經升起火堆,房簷下幾個士兵手忙腳亂的按住一隻掙紮的山羊,看來它將是我今天的最後一餐,“烤老一點有嚼勁。”我丟下句話。


    就著長老獻上的地產野果酒,大家很不愉快的分吃了那隻可憐的山羊,主要是窮鄉僻壤香料難尋導致食不甘味,再加不知用什麽野果土法釀製的酒漿裏雜質多的簡直像摻了水的沙子!


    “要是你的人帶不迴好消息,千萬別叫醒我。”理了理皮毛下墊著的稻草,一陣疲倦緩緩襲來,我和衣躺著,對隱沒於黑暗的代號四說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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