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真正參加過戰爭的人永遠也不會了解戰爭的殘酷,他們隻會瘋狂憤怒的叫囂殺戮和征服,好像堆積如山的黑火藥,隻需小小的一星火苗便能將其點燃,爆發出摧天毀地的力量,而這種巨大的爆炸力是可怕的,因為它不會區分朋友與敵人,在澎湃的火焰麵前,任何阻礙都會被吞噬、毀滅,所以伊拉茲說過,戰爭隻能讓那些未經曆它的人感到快樂,也隻有這些人才會感覺戰爭充滿浪漫的幻想。


    曾經的自己坐在圖書館寬敞明亮的落地窗前,品著熱氣氤氳的咖啡讀到這句話時,並未產生多少腑內俱震的共鳴,反倒覺得作者的觀點懦弱而可笑——對一個男人來說,有什麽可以比熱血沸騰的搏殺更能展現雄性荷爾蒙的魅力呢?但命運總是讓人始料不及,當我來到這個需要每天殫精竭慮,時刻保持戒備和提防的時代,真的要依靠手中的刀劍來保護自己以及家人,把殺人與戰爭作為每日必須的家常便飯時,才深刻的從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感受到戰爭這個人類最大敵人的陰險。上帝賜予他創造的寵兒以智慧,卻忘記消去他們骨子裏的貪婪,從該隱因妒殺了自己血親亞伯的那一刻起,戰爭的陰影便再未遠離我們,於是乎,它成為大家活下去的必修課。


    玩過《騎馬與砍殺》的人應該都知道,以第一人稱視角砍人不是件那麽容易的事情,更何況你得騎在高頭大馬上揮舞長矛和寶劍的同時注意不讓鋒刃刺傷自己的坐騎。還要保證戰馬不會被張牙舞爪的敵人嚇到而把你摔下來,以及攻擊麵前敵人的時候失去保護的後背與側翼的安全……如上種種照顧周全,你才有可能在像電影裏演得英雄們那樣勇猛的砍倒敵人之前首先留住小命,要是哪個不開眼的倒黴蛋好死不死的正好撞到槍口,這份幸運就足夠連開十期大樂透的頭獎了!我所說的絕非危言聳聽,顛簸的馬背雖說能幫助你快速進入戰場並獲得無可比擬的衝擊力,但它絕非舒適的作戰平台,你可以試試坐著破拖拉機顛個七暈八素然後再找人比劃。兩者的乘坐體驗是相同的。


    接連錯過幾個砍殺對手的好機會後,我終於放棄幹掉對方的打算,後者似乎也明白這個騎在奇怪高馬鞍上的家夥馭術並不十分優秀,轉而追著掠過自己身邊的另一名奈梅亨騎士跑開。我一麵感激著對手不恃強淩弱的“騎士精神”,一麵愈發賣力的尋找扛旗的傳令官,戰場上廝殺的雙方專注於正進行的戰鬥,誰也不會把精力放在盯著個同其他人沒啥區別的騎士身上。


    許多騎士陷入同敵人的混戰,但奈梅亨的主力仍舊及時展開兩翼,像是舒著每根翎羽的大雁。將孔武有力的翅膀從叛軍防守薄弱的側麵包抄過去,這群炮灰的命運基本定局,仿佛在漁網逐漸收緊的過程中不停跳躍的肥魚。貌似折騰的挺歡。其實已是強弩之末,離開水須臾即亡!


    “這該死的紅帽子哪去了!”我咬牙切齒的咒罵著不見蹤影的傳令官,為了在戰場上好分辨他們大多戴著特製的紅色帽子,於是便有了“紅帽子”的戲稱。我避開一個衣衫襤褸的敵兵冒失揮舞的大棒子,或者說那個頭部豎著金屬的玩意是根釘棒,他看不出原色的衣服應該穿了好久。袖子都磨得禿掉了,身上也肮髒得很,若不是兩隻憤怒的眼睛炯炯有神,我壓根無法把他和地上的土塊區分開。


    “下地獄去吧!”穿得跟個叫花子似的敵兵倒不怕自己的對手是位全副武裝的騎士,看來宗教的狂熱早讓他失去基本的理智。變成不可理喻的怪獸,滿腦子神經質的殺戮。他快跑幾步掄圓手中的釘棒,口中囈語著飛撲過來。


    我仗劍抵住對方的攻擊,兩件實力相差懸殊兵器的碰撞意外的發出瓷器碎裂的脆響——釘棒的金屬尖端應聲而斷,巨大的作用力讓敵兵踉蹌著栽坐在地上,他似乎難以置信的看著手中報廢的武器,像是在心疼某件損壞的藝術品,這玩意恐怕是他傾家蕩產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了。我驅趕戰馬側向對手,冷冷的觀察完全嚇呆的敵兵,他髒兮兮的臉上糾結著不解和迷惘,最後是深深地絕望,我不忍心再看到這幕慘象,夾緊馬肚上前順手一砍,利索的結束他的痛苦。


    來不及擦拭劍身的血跡,下一個找死的倒黴蛋又湊到跟前,他操著同樣玩具般可笑的木頭大棒,卻像拿著傳說中的神兵一樣自信和驕傲,我哭笑不得的望著亢奮異常的對手,不知道應該以怎樣的態度麵對他這種近乎自殺的行為。宗教的力量神秘而偉大,有時能讓最卑微的貧民變成最勇敢的戰士,偏偏有時又讓貌似最虔誠的篤信者變得謹小慎微、貪戀權利,蠱惑無辜的人浪費生命。


    “上帝請寬恕這些愚昧的靈魂吧!”我不顧飛濺的血雨屍塊,咬牙切齒的吼著,直到整張臉被染成妖異的猩紅,口中兀自喝罵不止,“以上帝之名教唆殺人者不配為聖,以上帝之名鏟除邪魅者因聖而聖!”


    是的,對同胞的殺戮能使一個善良的人搖身一變成嗜血的惡魔,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會與之相形見絀,人類退化為洪荒初蒙的獸,理智的紅線再約束不住奔騰的原始*,於是乎,向來自詡比他人站得更高、望得更遠的我也撕裂心底道德的封印,獰笑著欺淩弱小,把他們單薄的身子骨剁做碎肉,滿足自己殘忍的欲。


    “大人!”一名護衛穿過重重阻隔從天而降似的出現,他的頭盔早不知道哪去了,淩亂的額發被粘稠的血水捋成一綹一綹的壟溝狀,胯下戰馬不住的顫抖著,後臀的傷口已經模糊結痂,隨時有倒斃的危險。


    “大人!”他同我並轡而行,再次大叫以喚起我的注意,“您的衛隊全打亂了,還有幾個在後麵,一會便能過來護駕;受到重創的敵人將兵力收縮至半山腰,讓我們的騎士團團圍住,羅洛大人正領著未受損失的編隊迂迴他們的側後。現在這裏太危險了,請您跟著我殺出去,到安全些的地方暫時歇歇腳。”


    我揉了揉濺進汙血的眼角,視野中幻化著灰白和灼紅兩種畫麵,天地混著不甚清醒的神智顛倒旋轉,連同焦急對自己說話的侍衛一齊攪拌、發酵、煮爛,我甚至分不清此刻身在何處,地獄抑或天堂?


    “傳令兵……傳令兵在哪?”強忍眼睛傳來的劇烈疼痛,我半扶住坐騎的脖子喊著,“給我吧該死的傳令兵找來,快!”


    侍衛的反應好像漏了一拍,他幫我牽好躁動不安的戰馬,俯身附耳迴答:“我們同傳令官在衝進敵陣之後就已經失去聯係了,誰都不能保證此刻他還活著,大人,趕緊跟我走吧!”說完,他便拽著馬韁要領我突圍。


    “不能走,停下,我命令你停下!”受傷的眼睛越來越痛差不多失明了,我努力睜大僅存的那隻眼睛,像要把內心的情緒全都發泄出來一樣,若癲似狂的重複著,“馬上去找傳令兵,讓他給埋伏的巴塞爾人發信號,用騎士正麵強攻山坡的行為無異於自尋死路,必須有步兵的配合……”


    “可我的職責是保護您的安全公爵大人!除此以外不在考慮之中!”侍衛也歇斯底裏的咆哮,皺著的眉頭仿佛烈日下迅速縮水的橘子,他不顧命令的繼續把我的戰馬往外拽,嘴裏嘰裏咕嚕的碎語道,“您不能呆在這,一切得等安全了再說……”話音在這裏戛然而止,我明顯感覺到牽著韁繩的力量陡然停滯,失去牽引的戰馬疑惑的原地踏步,鼻孔噴出腥臭的氣浪,不安的低沉嘶鳴。


    我的另一隻眼睛也弄進了溫熱的血液,異物刺入的痛感讓人難以保持平衡,搖搖晃晃的捂著傷處慘叫不已,倒豎的汗毛也明白的告訴我,剛才的侍衛肯定是死了,而我也落入敵手,成了某些小人物憑此發跡的戰利品。


    “我是德意誌帝國的奈梅亨公爵、弗裏斯蘭以及其他低地國土的伯爵、丹麥全境守護、巴伐利亞公爵的委托監護人,蘭迪.阿德裏安.霍夫曼,受上帝眷顧和賜予的寵兒……”我盡量挺直腰板,用沒有任何感情的語氣細數代表自己身份的封號和爵位,希望以此嚇唬住對麵虎視眈眈的敵人。


    “


    ire putandum esrumqrpora? ”裹挾著難以描述臭味的嘴巴吐出一長串聽不懂的拉丁語,也令我的心瞬間揪起來。意大利的貴族往往會些夾生的半吊子法蘭克語,在知道我的身份後必會按照騎士風度和貴族禮節報上自己的名號,接著給予俘虜符合身份的待遇;而對方亂噴的拉丁語隻能說明他是個粗俗的泥腿子,在賤民眼裏被俘的騎士不過是會走路的金幣,搶光渾身值錢的玩意便沒了價值——我茶餘飯後可聽過不少當笑話講的坊間傳聞,關於某某騎士老爺讓暴民扒得像隻開水燙過的死豬,淒慘橫屍荒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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