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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薑懷央迴了宮,原來的車轍已被大雪覆蓋,又碾上了新痕。


    車頂的香球晃晃悠悠散逸出香氣,風下,車簾微微浮動。沿路的宮人見之,紛紛俯身行禮,直至馬車從餘光中消失,方才抬眼,各自忙碌。


    眼看便要至落梅軒前,新帝的聲音從車輿內傳出,“先去養心殿。”車馬因又折去寢宮。


    他沐浴更衣,確認身上沒有了血腥味,方才抬腳往落梅軒的方位去。


    卻說阮玉儀迴了自己宮中後,便一直有些憂心忡忡的。她持著小銅火箸,隨意撥弄著袖爐中的炭火。


    她忽地頓住了手,問,“木靈的病可好了?”也不知這小姑娘被調離自己近前,是否會偷偷躲在自己被衾下抹眼淚。


    她是不願如此的。是她將木靈帶進這深宮來,卻無力保住她。


    木香落下手中錦套的最後一針,舉起來瞧了瞧,又遞給她,“小姐不是總覺得這袖爐有時會過熱麽,用上這個想是會好些。”


    她接過,指尖之下絲滑柔順,針腳細密。所繡的是雙鯉魚,兩隻小鯉魚首尾相繼,環成一個圈狀,分外生動可愛,可見是用了不少心思的。


    她垂了垂眸,漾出一個笑來,“木靈要是有你半分心細,我也能少為她費些心了。”


    木香道,“那丫頭的身子骨可比小姐健實得多,早便好了。小姐若是想她,奴婢這就去將她喚來。”


    她頷首,“去罷。”她一麵說,一麵順手給袖爐套上那錦套。


    那錦套用的是係扣連接,以便將提手露出來。待她心不在焉地折騰好,頭頂便有一清脆的嗓音喚她。


    “小主。”


    木靈撲通便跪下了。


    “養了幾日病,倒與我生分起來了,”阮玉儀一怔,隨即笑道,“快起來,來瞧瞧你木香姐姐繡得這雙鯉魚,委實是了得的針黹功夫。”


    木香紅了耳尖,“小姐笑話奴婢。”若說針黹,出自小姐之手的,那才算得上一個栩栩如生。


    木靈起身,方抬起頭來,臉上便冰涼涼地滑下一道,她愣愣地一抹,發現手上抹下了濡濕。


    屋中燒著炭火,還在細碎響著。


    主仆三人卻都怔住了,一時無話。


    阮玉儀放下手中袖爐,取了帕子,輕柔地替她拭去淚水,“怎麽了這是,誰欺負你了?”


    可她的手太溫柔,不知觸動了木靈哪裏,這淚反是愈加洶湧。


    她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木靈素來是笑麵極好的,她當時便是看中這姑娘麵上一派喜氣,方留下了她。她無法想象是何事,能讓木靈哭成這般。


    “誰欺負得了奴婢啊,”木靈接過帕子,胡亂抹去眼淚,亦胡亂地擠出一個笑,“奴婢可是小主的人。”


    她眸中很快便又噙上了淚。“這眼淚真是惱人。”她細聲抱怨著,抬手去擦。


    阮玉儀默然看著她掩飾情緒,沉眉道,“你實話與我說,究竟出何事了?你不說,我也沒辦法幫襯你。”


    木香原想玩笑她幾句,這會兒也咽迴了肚裏,附和著勸。


    木靈的笑意僵住。


    岑禮的話似乎還縈繞在她耳邊,尖細陰柔,不夾帶絲毫情感。他警告她莫要將那件事說出去,免得主子替她擔憂,她隻安心待在落梅軒,便什麽事都不會找上她。


    他道,那個人已經處理掉了,往後也無需擔驚受怕了。


    她肩頭顫著,掩了麵,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奴婢不想離開小主身邊……奴婢好怕……好怕被那新來的取代……”


    這話半真半假,她怕是不錯,卻並非因此事而泣。


    阮玉儀隻當她是吃味了,歎著氣與她保證,絕對待她一如從前。一麵說,她眺向窗外,暗自思索著什麽。


    木靈走後,後腳薑懷央便來了,使她懷疑他方才是否一直在門外。


    “陛下金安。”她動了動唇角,牽起一笑來,方才移步上前,盈盈一禮。她搭上他衣領處,替他解去外衣。她心中一動,以細嫩的指尖劃過他的脖頸。


    他撫上她耳後。他身上帶著外頭的寒氣,肩頭落了一兩片雪,卻也難掩身上幽香。


    她將外衣遞給木香,隨口道,“陛下身上像是新熏了香般。”


    自然是新熏的,也免得身上殘餘血腥味,髒了小娘子的鼻子。他輕輕嗯了聲,攜她入了內室。


    阮玉儀遲疑一瞬,攔下木香新沏的茶水,將自己喝了半鍾的熱茶遞過去,目光集中在他手上,口中卻道,“這雪珠兒也下了快一整日了,也不知何時能止住。”


    他端起那半鍾茶,茶盞邊沿還印了一道口脂的痕跡。他眸色微暗,就著那處呷了一口,這茶也不知用了怎般的瓊漿玉液泡就的,竟叫他品出幾絲清甜來。


    他並未接話,轉而道,“泠泠就不想知道朕方才去了何處?”


    她摩挲著袖爐上紋飾的手一顫,麵上卻不表現出異樣,順著他的話往下問,“陛下去了何處?”


    “刑部大牢,容家大爺。”他瞥了身側的小娘子一眼,見她微抿起唇。


    她眉心一跳,“臣妾聽說容家男子皆在昨日晌午被斬首。”她言及“斬首”二字,聲音不免有些發顫。


    “重華宮傳出來的?”他低笑一聲,悠然道,“那是朕故意放給淑妃的消息。”


    他把玩著她散落下來的烏發,漫不經心地將所有謀劃都說與她聽,包括為何予淑妃妃位,如何一點點挑出容家的野心,又是如何將那胡椒弄至容府——


    如此種種,他道得細致,嗓音悠然,似在講一個小情小愛的話本子。


    阮玉儀隻覺有一種刺骨的寒涼攀上她的脊骨,將脊骨啃噬得酥麻,她身子有些發軟。


    他為何與她說這些?她不過一介宮妃,無權幹政,亦不該知曉。


    他將她攬入懷中,讓她坐於自己雙腿之上。


    薑懷央銜了下她耳上的東珠耳墜,姿態親昵,低聲與她道,“容家早生了反心,不知勾結了那方勢力,朕不除他們——被除的就是朕。”


    這皇位之爭,向來是你死我活,連父兄也殺得的。坊間不都這麽傳他麽。


    她知曉此理。隻是想不明白,為何分明是容家男兒的罪責,卻要一並牽連了女眷。那些不知情者,糊糊塗塗地享受榮華,糊糊塗塗地為奴為婢,好生不值當。


    “容家叛心當誅,但泠泠與他們不一樣。”他啞聲道。


    她是他泥淖中的為伴者,他們共同背負著不可赦免的罪責,又因為不可抗的責任,不得不活於世間。


    他愧。


    他要守住這江山,即使底下埋藏了萬千將士,白骨累累。


    她也逃脫不了,她將會一直被桎梏於他身側。


    他愉悅地去勾勒她的唇,直至小娘子換不過氣來,方才短暫地將她鬆開。


    她被弄得腦中混沌,深思他話中含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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