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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宴過後,賓客也漸次散去。


    落梅軒正要落鎖,卻見溫雉攜兩名宮人,抬著一一人高的琉璃鏡來。


    阮玉儀微微一愣,這是今日他國方進獻的,聽說雖是薄脆易碎,但卻較之銅鏡要清晰不少。


    溫雉問,此物應是放何處妥當?


    她便讓他們看著擺了。東西放在妝台邊,正便宜更衣時用。


    “小主,”溫雉遞過來一冊畫卷,“這是陛下吩咐咱家給拿來的,道是要您好生瞧瞧。”


    她垂了垂眸,驀地展顏一笑,“陛下的吩咐,自然不會馬虎。”


    她原以為他那時不過隨口一說,卻沒想到他真的會將畫了一眾名門貴女的畫冊給拿來。她隨意翻看了幾頁,頷首收在一邊。


    她淡聲道,“木香,送一送公公。”


    “小主,”木靈忽而搶道,“不若奴婢去罷。”


    皆是她身邊的大宮女,誰去都並無差別。她隨口應了,另吩咐木香伺候筆墨。


    她當真在幾案邊坐了,仔細翻看起來。這上邊的女子是早擇過一遍的,雖非個個標致,卻別有一番韻致。


    其實那會兒她也是隨口一提議,真要做起來,倒也沒底。


    她並不知他需要的是怎般的嬪妃,也辨不出誰家女兒會對他有所助益,隻能是粗略地幫著相看。照理說來,這般要務,原落不到她身上的。


    她輕歎氣間,耳邊開門的動靜傳來。


    她輕緩擱下筆墨,行禮喚道,“陛下金安。”


    這會兒薑懷央已是換了身常服,打起內室軟簾,踱步而入。他的眸光掠過幾上的畫冊,頓了下,才是移開。


    她倒是乖順,要她相看,便真看上了。


    許是外頭的風吹的,他的指尖冰涼,扶起她的時候,將她激得打了個寒戰,“如何了?”窗裏透進來的月色描摹出他頎長的影子,將她整個兒籠在陰影裏。


    她抽開手,牽起一個笑,“至少要明兒才能給陛下送去呢。”


    她笑得清淺,薑懷央卻在其中瞧出幾分委屈來。


    他眸色一暗,捉過她的手,引她去翻開那畫冊。灑金的宣紙順滑細膩,上頭的女子個個栩栩如生,他一麵翻,一麵附在她耳邊逐一批駁。


    這名瞧著不若泠泠乖順聽話——


    那名不若泠泠身形曼妙——


    她聽明白了,他根本沒想著納妃,不過是戲弄於她。她僵著身子,輕聲道,“陛下何必執著於臣妾一人?”


    他側首銜了下她的耳墜,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耳際,“因為泠泠於床幔之下——”他壓低嗓音,將後邊的詞句送入她耳中。


    她渾身發冷,耳尖卻燒得厲害,那般灼人的溫度,叫她覺得她的耳朵幾乎要融掉。


    她知道,他要的不是阮玉儀其人。


    而是一隻笙歌婉轉的雀兒,囚於金玉砌的籠中,卻是要折了翼的,失盡血的。


    “朕不若親為泠泠作一丹青,”他托著她的身子,輕易便將她放於幾案之上,“亦繪於著畫冊之上。”


    阮玉儀顫著手,扶上他的肩,“臣妾之幸。”她燦然笑著,口中說著違心話。


    外衫之下,她的肌膚雪膩如凝脂,似有月華之輝。


    見她又去解頸後細帶,他莫名心下一沉,摁住她的手。


    她並未說什麽,斂下眸,作了罷。


    他就她方才用過的筆,沾飽了墨,又硯台邊沿刮去多餘的墨汁,尋了新頁落筆。這隻持劍的手,竟也長於丹青。


    不過寥寥幾筆,便大致有了形狀。


    她稍稍側眼,目光落在那一點點完善的畫上。寒氣裹挾上她的身子,她素來畏寒,早失了血色。可冷著,冷著,卻也習慣了。


    正於她怔鬆之際,他換了幹淨的筆,沾了洗筆的清水。那水將筆頭泡得鬆軟,裹不住的,還匯聚著往下滴落。


    “陛下不畫了?”她側眼看去,卻見那畫已就。


    畫上的女子側坐於幾案上,一手支著身子,曲線玲瓏,烏發散挽著發髻,比前邊大差不差的半身小像,倒是生動上不少。


    她憶起金嬤嬤給她看的那小冊子。緋紅從頸上蔓延至後背,像是要將小娘子整個人吞入。


    薑懷央眸色深沉,答道,“白紙黑墨,難免缺些興味。”


    小娘子肌膚瑩白,卻是再好不過的一張畫紙。他將那筆點上她的肌膚,真如作畫般遊走,忽輕忽重。


    她隻覺自己似是落入了猛獸的口下,意外柔軟的筆腹挾清水撫過她身上每一寸。


    酥麻入骨。


    但也有驚懼之下的,不寒而栗。


    她緊咬著唇,吞下所有嗚咽,勾著他的脖頸,盡量放鬆身子去配合。


    他棄了筆,打橫將她抱起。她清晰地能感受到他行路的節奏,怕給摔倒地上,更是往他懷中依。


    阮玉儀被放在那新添置的琉璃鏡前,正對著鏡麵。那鏡澄澈透亮,如一汪清泉,望不見幾尺深,清晰得可怕。


    她無處可扶,隻得撐上了鏡麵。鏡子冰涼,激得她細細發顫。


    望見鏡中的自己,她心口一緊,別開臉去。這是她從未親眼見過的,自己的模樣。


    可薑懷央卻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附在她耳邊低聲道,“泠泠,看清楚了,這是你眼下的模樣。”


    他吻上她的耳尖,唇瓣灼熱柔軟,“我們泠泠當真是容色不俗。”


    “怕了?抖什麽?”他低笑。


    鏡中的女子簪釵微斜,鬢發被薄汗打濕,貼在頰上。稍張著唇,唿出的熱氣使得鏡麵上起了霧。


    這不是她。


    她拚命搖頭,珠穗不似尋常穩當,晃得糾結在一處。她被抵在鏡上,身上冷熱交錯,神思混亂,像是要跌入鏡中的另一方境地。


    她甚至清晰地瞥見她因驚懼而睜大的眸子,攢著露,洇著紅。


    一雙含情目裏再攢不住淚,倏地滑下。這般模樣,瞧著可憐得緊,卻叫人心生將其打碎之意。


    但薑懷央知道,他不該憐惜。


    要怪,就怪她那無用的良善。有些事,就算是知道了真相,也再無法挽迴。


    有人成了一抔黃土,有人於金玉堆中活得輕省快活。


    好生沒道理的事。


    他覆上,落下一個個灼熱的吻。她如驟雨中的荷,隻有莖稈連入淤泥之中,整株可憐地搖曳不止。


    該討迴的,他會在她身上一點點討迴。隻是元卿之死,又何嚐不是替他?他也有罪。


    既如此,大不了他們一同糾纏,墮入無間,往後餘生,誰也難逃其罪,誰也別放過誰。


    她更是別想從他身邊逃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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