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房。


    程行秋遣人過去後,便在廊上來迴走動,不斷地往遠處眺,隻是始終不見心中所念的倩影。


    這會兒長公主正在小憩,依平日的習慣,約莫還要大半個時辰才會轉醒。他刻意選了廊下與阮玉儀會麵,此處離臥房較遠,也便不至於叫昭容瞧見了。


    而正房有程朱氏在,卻是比西廂房還不方便說話的。


    小徑處拐出一道著淡粉襦裙身影,往他這處走來。


    注意到派去的婢子迴來,他三步並做兩步迎了上去。再一看,卻不見婢子身後還有旁的人。他心下微沉,蹙眉道,“怎的不見阮氏,你可與她知會到位了”


    她自知擔不起這責任,忙將阮玉儀的話一五一十複述與他。


    一日夫妻還道有百日之恩,原來她便如此不願見他,還以為用和離書能將她哄了來。


    這小娘子倒真真是個絕情的主兒。


    程行秋兀自冷然一笑,其間含了多少自嘲,怕是隻有他自己清楚。


    這些天來,軟的硬的他哪樣沒試過,他以為他已經給了她足夠的選擇,卻不知一向乖順的小娘子真置起氣來,能做到這般地步。


    如今,竟真的隱隱懷念起那個會同他嬉笑撒嬌的泠泠來。


    他捏著文書的手緊了又緊,半晌後,才將東西交給婢子,“去拿給阮氏罷。另外與她道,我已經安排致信婺州阮家了,叫她莫要擔心。”


    “是。”那婢子應下,一路碎步去了。


    其實並沒有什麽信寄去了阮家,這不過是要哄她安心罷了。從前阮府盛極時,聽說對這個小女兒也是嬌慣得很,如今若是此事傳了過去,難保阮家的人一心疼,不會將小女兒接迴去。


    他不能叫阮家壞了接下來的打算。


    程行秋負手立著,驀地覺得周身空蕩蕩的,似有風從他的身側拂過,可除了能撩起他的鬢發外,衣袂卻是動也不動,仿佛這風從未來過一般。


    他不可怪風無情,隻能怨自己站在廊下,一邊想感受風,一邊又貪戀此處的暖意。


    但惜他並不知曉這個道理。


    “大公子,”白荷上前來,打斷了他的思緒,“殿下醒了,正要見您呢。”


    今兒怎的醒得這般早,程行秋斂去疑色,道,“好,我這就過去。”他眼中浮上笑意,跟白荷去了臥房。


    卻說阮玉儀與梅姨娘正聊到興起處,一語未了,便見那西廂的婢子果真拿著兩封文書來了。木香見狀,忙侍候了筆墨來。


    她起身去窗柩下的幾案處,將那紙和離書展開。紙是上好的灑金宣紙,泛著些淡色的黃,如此才能保證經年不壞。


    上邊工工整整謄著相同的內容,無一不是在講述他們日子過得如何好,兩人如何地相敬如賓,最後將一切原因歸結於一句“緣淺”。


    阮玉儀出神地望著那些字跡。往後和離書用以示人,旁人都信了上邊的荒唐之語,隻有她自己知曉其實不是這樣,那麽往後,她在程府所受的委屈,要如何道與旁人,他們才會相信


    和離雖是表麵上尊重了夫妻二人的意願,可自古以來,鮮少賦予女子提出和離的權力,說到底,這門親事還是掌握在男子手中,和離不過是較休書更為體麵些罷了。


    因而她也知道,她能如此順利地拿到和離書,並非是她一人之力所能辦到的。隻是——


    見阮玉儀猶疑,一邊的梅姨娘隻當她是還在意著大公子,於是安撫道,“不論是否身不由己,結果都是他先背叛了你。事到如今,何必念念不忘,既能早些斷了,對你也是好的。”


    若是當初她也能能想到如今這個層麵,她也不必再程府磋磨,麵對一個已經無什麽感情的夫君了,何況還不隻是她一個人的夫君。


    梅姨娘的眸眼中染上落寞。


    這小娘子是個心地好的,她不願玉儀最終也落得她這個地步,因而自是用心相勸。


    “姨娘說得是。”阮玉儀心知她是誤解了自己的心思,不過也沒反駁,而是順著她的話應下去。


    她沾了墨,將筆腹在硯台邊沿刮了兩刮,將多餘的墨順掉。不曾多猶豫,流利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如此,他們的情分也合該到此為止了。


    她放下筆,轉臉看向梅姨娘,眉眼含笑,像是求她誇獎一般。


    見阮玉儀心緒鬆快,梅姨娘也放下了一顆緊著的心,向她迴以一笑。看著玉儀,梅姨娘似乎從她身上見著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隻是這小娘子比她要果決得多。


    看來她是白操心了。


    若細細算起來,玉儀雖是比自己的瑩姐兒要年長上一些,她這年紀,也是足夠做玉儀的母親了。如此想著,她的神情又柔和了幾分。


    “可惜瑩姐兒身子孱弱,自小還未用吃食,便先是吃上了丸藥,恐過了病氣與阮姑娘,不然我定然叫瑩姐兒也來與您拜識一二。”她是真的歡喜這位表小姐。


    阮玉儀自是隨口應了幾句客套話,而後叫木香取來一個荷包。她接過,遞與梅姨娘,“無論瑩姐兒還是姨娘腹中的胎兒,都會是康健的。姨娘也莫要過於憂慮了。”


    梅姨娘謝過,拉開荷包一瞧,借著光線,見裏邊隱隱露出一角的玉來。她心中微動,當時她隻以為玉儀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她真的去寺中為她祈來了玉佩。


    一邊鬟婢收去了筆墨,梅姨娘又與她講了幾句交心話,這才告辭離去。


    少了一樣心事,阮玉儀也是自是好睡得多。


    明兒反正程朱氏在忙著打算昭容與程行秋的親事,想來也沒工夫接見她去請安,她直安心睡到翌日天光大亮,方才悠悠轉醒。


    “小姐,您醒了。”今日雖是木香輪值,可木靈一想到待會兒要出去放紙鳶,便興奮得不行,非得跟著木香一道進來不可。


    她嘰嘰喳喳的動靜倒是使得阮玉儀一下子便清醒了,接著梳洗妝飾,木靈也是一直在旁邊看著,像是從未見過似的,滿眼新鮮。


    阮玉儀受不住她這麽晃悠,便打發道,“木靈,你去將那兩隻紙鳶備來罷。我這邊也快好了。”


    木靈歡喜地應下,步子輕快地出了房門。


    隻是木靈一走,她又忽地覺得周邊冷清了些,到念起木靈的鬧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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