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靈愣在原地,隻覺得心中像是缺了一塊兒,不知哪來的寒風陣陣往裏邊灌,使得她心裏難受得緊。


    枯葉底下,埋的是三顆荔枝。


    紅彤彤的十分喜人,因著連果皮都還是完整的,在這裏邊也不見半點腐爛。


    一邊的阿蕊見木靈愣著不動,以為是瞧見了什麽新奇玩意兒,也緊著湊上前來。卻見幾個丹紅的果子。


    她並未多想,撿了根樹枝,撥弄了下其中一個果子,語帶好奇,“這是果皮嗎”可當那埋在下邊的半邊也被翻弄出來,卻是見它通體渾圓。


    阿蕊眸光一顫,張張嘴,不知該作何反應,她仰首去看木靈的反應。


    “木靈姐姐,這……”


    果子是小姐念著她們,方才分下來的,若是換做別的院兒裏的婢子,怕是還沒有這份福氣。況且荔枝本就稀奇,別說這還是反季的了,尋常就是叫她們瞧上一眼,也算是飽了眼福的。


    阿蕊實在是想不通,究竟會有誰這般糟蹋吃食。隻惜她的阿弟都還沒嚐到過,不知撿起來還能不能吃,反正有殼,應該不算髒吧


    如此想著,她便要伸手去拾,不想被木靈捉住了手。


    木靈畢竟是小姐身邊的貼身侍婢,見得比阿蕊多,再怎般單純,也不可能不明白,此人不是瞧不上小姐,就是對她有所不滿。


    她無法想象,若叫小姐瞧見了,她該是多寒心。一片真心送出去,卻被人扔進泥裏。


    可小姐曾與她說過,丟在地上的吃食不能撿,窮人不窮誌,何況她們如今雖不寬裕,也還不算缺食少衣。


    木靈斂起一貫的笑靨,沉聲道,“莫要撿了,埋得深些,免得叫小姐瞧見了傷心。”


    這是小姐教與她的骨氣。


    阿蕊雖然心下可惜,但她一向聽話,聞言,便用樹枝挖了個小坑,將幾個丹紅的荔枝撥進去,再覆好土和枯葉。


    卻說待阮玉儀迴來後,木靈便將木香叫到了一邊,將此事說與她聽。木香越聽下去,眉頭便蹙得越緊。


    聽罷,她默了會兒,道,“無論如何,先將此人找出來,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木靈點頭應下,打算過會旁敲側擊地詢問一番。


    正說著,自外邊走來一眼生的侍婢,她向兩人微微頷首,“兩位姑娘,我們梅姨娘想叫少夫人去她那邊小坐,煩請姑娘進去通報一聲。”


    小姐是否有閑暇,卻不是她們能說了算的。後院兒的女子素來多在屋內做做女紅,打打絡子,不似宮中女官,是並沒有什麽要緊事的。因而是否有閑暇,全看想不想見那人。


    推門進去時,阮玉儀正端坐於幾案前,執筆抄寫著經書。


    這幾案就布在窗柩之下,外邊清亮的光線透過窗紙,被篩得隻餘下幾分柔和。她的麵龐浸沒在這樣的光線之下,像是夜裏的新雪,白皙且靜謐。


    這樣的小娘子怎麽會叫人不心生歡喜。


    木香不禁放輕了手腳,上前喚了聲,“小姐。”


    阮玉儀聽見了她推門的動靜,手上繼續寫著,邊道,“原以為抄寫經書是極為枯燥的事情,這些日子下來,倒也這許多了,想來明兒便可以謄足了。”


    “是呢,”木香附和道,“我們小姐是極耐得住性子的。”說著,又想起不好讓外邊梅姨娘的人等得太久。


    於是又道,“小姐,梅姨娘想請您去她那邊小坐。”


    她的執筆手一頓,墨便自筆下洇開。


    從前她與梅姨娘甚少有所交集,頂天了也就是迎麵碰見的時候打聲招唿,依她自己的性子,若是不被對方瞧見,是能躲便躲的,免得兩人分明生疏得很,還礙著麵子,要找些什麽話來聊。


    她看了眼那寫壞的字一眼,可惜地輕歎了一聲,還是忽略了那字,繼續寫下去,“姨娘難得記起我來,那就去罷。你去迴了她便是。”


    木香應聲退下。


    之後阮玉儀稍作整理,便去了梅姨娘處。


    梅姨娘的住處不大,院落裏卻不比她的缺了生機,灌木和花兒都是精心修剪的,小小的院落被花草雲雲塞得滿當,是一眼便能看出這裏的主人將日子過得不錯的。


    剛行至階前,就聽裏頭傳來一陣嫋嫋琴音,低迴婉轉,似悲似泣,可見撫琴者心緒並不明快。


    當阮玉儀進去時,曲子正至高潮處。她的雙手急促地撥弄著,嘈嘈切切的弦音自她指下傳出,好似琉璃杯盞破碎,激烈卻壓抑。


    最終以“錚”地一聲收尾,端的是餘音繞梁,久久不散。


    阮玉儀安靜地立在門口聽完,見琴音已絕,這才開口道,“聽聞梅姨娘擅古箏,今日一聽,果真如此。”


    受了讚賞,梅姨娘不由得露出一個笑來,謙遜道,“少夫人謬讚。不過聊以娛情罷了。”


    她今日一身煙柳色寬擺裙,坐於琴前,周身似都生了仙氣來。許是因著初有身孕,並無什麽胃口,人瞧著消瘦了些,徒添幾分病弱的美感。


    她自矮凳上起來,對著阮玉儀盈盈一拜,阮玉儀忙上前扶住了她,“姨娘如今有了身子,便萬事都要仔細著些,這些繁文縟節便免了罷。”


    妾再受寵,也不比侍婢的地位高上多少,這便是這些年來,即使程老爺冷落程朱氏,程朱氏照樣能壓梅氏一頭的緣故。


    阮玉儀似乎從她身上尋到了自己將來的模樣,不由悲從心中來,語氣也更是輕柔了幾分,“姨娘琴音哀婉,可不似你說的這般。”


    她知道梅姨娘不會無緣無故來找她閑坐,定是有什麽話想與她說。隻是梅姨娘並未順著她話接下去,而是輕輕彎了下唇角,道:


    “妾也曾聞少夫人為婺州一絕,不知妾是否有幸一見。妾這裏剛好有支剛譜的曲子,可與少夫人相和。”


    “婺州一絕”之稱倒隻是從前赴宴時,應邀來了一小段,她一直以為不過是那一小圈人知曉,卻是沒想到梅姨娘也曾聽聞。


    她既是習舞的,樂感便也不會差了去。聽梅姨娘這麽一提議,自是來了興致,於是頷首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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