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爺被這個長子鬧得有些頭疼,原還想著若是秋兒與儀姐兒能早些合離,他與長公主的親事也能早些提上日程,如今隻能再往後擱一擱了。


    一時間,偏廳裏的氣氛頗有些沉寂,侍立一側的幾個下人無不斂容屏氣,眼觀鼻鼻觀心,隻當自己不存在了。


    程行秋右手一揚,碎紙便紛紛揚揚地打著旋兒飄落,好似屋內無端飛雪,天公也歎著錯緣一場。


    阮玉儀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


    “既如此,”程老爺默了良久,方才開口道,“便寬限你幾日自行思慮,想想你的仕途,想想你那癡傻的弟弟,莫要鬧到呈訴的地步才好。”


    許是為了緩和氣氛,也並不希望才失而複得的長子,由此記恨上自己,程老爺叫兩人落了座,又叫人端上點心茶水來。


    他鮮少與小輩們這般坐在一塊兒隻談家中閑事,不言其他,因此隻大致問了幾句,便沒了話說。程行秋心中不快,自是不開口的,唯有一邊的阮玉儀,問一句答一句地應著。


    話過幾輪,程行秋忽地起身,大步出了偏廳,程老爺張嘴想喊,他卻是不消多時,便不見了身影。沒了程行秋,翁媳兩人自是需要避諱著些,也就不便多呆了。


    阮玉儀淡施一禮,告了辭。她緩步邁出了門檻,守門的小廝見是她,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正是日頭高掛之時,為避著些陽光,兩個挨著簷下走著。木靈緊跟在她的一側,撇嘴道,“這大公子如此行徑,難道想立個平妻不成大蕪向來沒有這個先例,他竟是有意做第一人。”


    阮玉儀捏了下她手上的軟肉,壓著聲音道,“小聲些,此處還是正房,莫叫人聽了去。”


    就是蕪國律法允許,昭容也是容不下她的。何況什麽平妻、貴妾,本也就是男子為了掩飾自己寵妾滅妻的行徑,生造出來的借口罷了。


    聞言,木靈一驚,四下看去,見並沒有什麽人,才算是鬆下一口氣。她轉而道,“小姐,這裏離西廂還有一段距離,您不若先迴院兒裏歇著,隻奴婢去尋木香姐姐便是。”


    她思忖了片刻,還是放不下心,“我與你一道去罷。若是真碰見長公主,也好照應一二。”


    於是兩人自是一同向西廂去了。正房前的空地寬闊,風尤為大些,撫弄得樹上的枝葉沙沙作響,凝神去聽,似乎還能聽見期間夾雜著重物撞擊的悶響。


    她蹙眉頓住,轉臉問木靈,“你可有聽見什麽異響”說話間,那動靜似乎更猛烈了,一下,一下,像一隻困獸,不要命地欲撞開繁複的鐵籠。


    木靈自是也注意到了,兩人循聲而去,眼前是一間廢棄已久的耳房。邊角上的木料,已在一日日的風吹雨打中損壞,因著鮮有人進去,這會兒站在其旁,風一拂過,甚至有著隱隱黴味。


    這西側的耳房卻並非是閑置才棄之不用的。她曾聽程行秋提起過,細細算來,他其實還算不上家中長子。


    程家第一個孩子是由梅姨娘誕下的,當時真是分外討程老爺歡喜,他一日沒見著這個兒子,便覺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但惜二十多年前,稚子貪玩,在耳房中的幾案上爬上爬下,不甚跌落,硬物磕到後腦,再沒醒過來。下人們廢了好一番功夫,都沒找到他的屍身。那時正值盛夏,還是有過路的婢子聞到異味,這才發現了他。


    按理說耳房的位置不算偏僻,闔府上下一齊尋,卻偏生都忽略了此處,若說背後無人作梗,程老爺是絕對不信的,因著此事,他麵上不顯,心裏一直恨程朱氏狠心,便對她更是冷淡了下來。


    雖則程老爺頗為痛心,可到底隻是個夭折的庶子,慣例上,為討個吉利,是連族譜都上不得的。那之後,程老爺才轉而對程行秋多有關注。


    因著這間耳房曾有過這樣一段,才一直擱置著,不被使用。


    阮玉儀猶疑了下,伸手觸碰門扉。不想還不等她用上多少勁兒,門就被推開了,虛掛在上邊的鎖頭應聲而落。


    鐵鎖重重砸向地麵,裏邊的動靜也歇了下來。


    木靈摁住阮玉儀的小臂,往她身前擋了擋,道,“小姐,讓奴婢來罷。”


    外頭的光落入昏暗的屋內,映照於地麵的光影,似折扇般展開。四下裏環顧,驀地發現角落棄置的羅漢床邊,跪坐著一個人影,她的簪發散亂,辨不清模樣。


    “木香姐姐!”木靈一驚,哪裏按捺得住她咋唿的性子,口中大聲喚著,便小跑了過去。


    阮玉儀落後她一步,也是心頭發緊,忙上前去。


    替她解了腕處,腳踝的粗繩,去了口中塞得兩頰都變了形的帕子,木香潤了下幹裂的唇,這得以才開口,她喑啞著喚,“小姐。”


    昭容竟是將人關在了此處,斷飲斷食。若是她沒經過這邊,或是關的時候久了,木香連求救的氣力都失去了,又有誰會注意到這間廢棄的耳房。


    單單隻是思及木香有可能也會與那程家稚子一般,折在此處,她便覺得周遭都沉悶了幾分,幾乎叫她喘不上氣來。


    阮玉儀委實聽得心疼,“好了,沒事了,我和木靈都在此處呢。我們都曉得發生了何事,你也莫要說話了,省幾分力氣。”


    她撫上木香的額角,動作輕柔,本是帶著安撫的意味的,不想沾上一手濡濕,原以為許是薄汗,可待她收迴手,借著昏暗的光線一瞧,卻發現手心沾了一片深色。


    她的指尖撚上那抹深色,忽地鼻尖一澀,上前擁住了木香,收緊了雙臂,聲音哽咽,“抱歉,長公主分明是衝我來的。如今你卻——”


    似是有什麽梗在了她的喉頭,令她再說不下去。


    木香聽話地沒開口,而是輕輕拍著她的背,像是尋常她魘著時,哄她一般。


    阮玉儀輕吸了下鼻子,道,“等一切都安定下來,我便為你尋個好人家,就無需跟著我一道受這苦了。”


    聽了這話,木香哪裏肯,拚命搖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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