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儀雖然不願嫁與程睿,可也沒動過想他出事的心思。見程朱氏麵色不好,於是柔聲安慰道,“姨母莫慌,睿哥兒指不定在院子哪個角落玩著呢。”


    也隻能希望是這樣了。


    這會兒程朱氏聽什麽都是模糊的,進不了耳朵,也不言語,盯著門口望眼欲穿。


    片刻後,木香和另一個侍婢迴來了,那侍婢絞著雙手,在這般凝滯的氛圍下,大氣不敢出一口,“夫人,沒找著二公子。”


    阮玉儀望向木香,木香對上她的眼眸,微微搖了搖頭。


    “沒找著?!”程朱氏將手中茶杯往牆角狠狠一擲,茶杯應聲而裂,水潑了一地,“這麽大個人能去哪?定是你們尋得不夠仔細,還不快多叫點人再去!”


    程朱氏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兒,並不十分端莊嫻靜,反而脾氣十分厲害。這迴話的侍婢是個小姑娘,愣是被吼得渾身一顫,連忙應著退下了。


    程朱氏的目光落在著眼前還冒著騰騰熱氣的午膳。雖則都是些素齋,可花樣卻不少,一盤盤碼著,色澤誘人即使在此久居,想來也吃不厭的。


    屋裏隻餘下幾個做主子的,一時間顯得空蕩不少。


    程朱氏不自覺開始瞎想,若是程睿傷著了怎麽辦,會不會在哪處哭著而無人理會;若是他誤入林中,遇見個豺狼虎豹之類,再找不迴來怎麽辦……


    越想越心焦,她不住地絞著綢質桌布。


    “你們,你們也快去尋……”她推著程行秋,要他莫耽誤。


    見母親著急的樣子,程行秋斂下眸中的情緒。


    程朱氏自小就更親程睿些,她可以縱著程睿可以在膝上笑鬧,而每每見他卻都隻問他課業如何,仿佛除了這一句,再無別的話好說。


    於是他寒窗苦讀,科舉登第,為的隻是母親也能多看他一眼。


    聖河寺僧侶眾多,程睿不過是不見一小會,卻能讓她如此慌神。也不知道一年多前,自己的噩耗傳入家中,程朱氏是否有為他慟哭。


    “娘,您先別急,我這就去尋。”程行秋攬著她的肩,讓她安坐迴去,又將昭容安置迴廂房後,轉身出了院門。


    程朱氏絲毫沒有發覺長子情緒不對,沉浸在自己可怖的臆想中,麵沉如水。


    “姨母,我也去搭把手,”阮玉儀也不太坐得住,口頭上仍是安慰著,“二表哥是知事的,想來不會跑太遠。您就安心在這等消息便好。”


    程朱氏有些無力地擺擺手,“去吧去吧。”


    走出一段距離時,木香向阮玉儀道,“奴婢估摸著二公子應該是自行出去的,我們尋人時,院門是半掩著的。”


    隻是不知一向聽程朱氏話的程睿,為何會自己無緣無故離開院子,就連夫人也未曾知會。


    卻說昭容迴到自己廂房後,並沒有一直呆在此處,而是趁著身邊無人,去了阮玉儀屋中。


    方才見著阮玉儀的時候,她一眼就注意到今日沒戴那對東珠耳墜,想到昨日在她屋裏見過一迴,就不自覺來到了這裏。


    明明都是寺中一貫清雅的修繕風格,與她那屋並沒有多大差別,可就是這份陌生感,讓她心下揣著微妙的緊張,仿佛下一刻,屋子的主人就會出現在她身後。


    隨意翻找了幾下,昭容果然在左側的抽屜裏找到了用帕子包著的東珠耳墜。


    頭一迴沒瞧仔細,可她卻是不信阮玉儀在攤販手中得來的說辭的,因而她將東西捏在指尖,借著白日裏的光線,細細辨認。


    之前沒在玲瓏閣買下它的時候,她曾經問過那位姓柳的掌櫃,希望知道背後的工匠是誰,表明她是願意出錢雇人的。


    那柳南君卻搖搖頭,笑著揶揄,“殿下就是富可敵國,也沒有資格雇到他,畢竟背後的東家沒同意。”


    京城貴女的圈子裏總愛閑談一些聲名赫赫的工匠的名字,並以能買到他們所製的首飾為榮。盡管有時候一物難求,但工匠們畢竟也是要靠手藝過活的,隻要銀子給夠,沒有買不來的道理。


    可昭容從未聽聞脾氣如此古怪的匠人。


    捏在指尖的東珠圓潤瑩亮,打磨細致,似鮫人之淚,泛著深海的隱隱幽光,上邊纏繞鑲嵌的金絲也是色澤純正,不似凡物。


    昭容愈發覺得這就是她之前看上的那對墜子了。


    隻是阮玉儀一個沒落氏族的女兒,何來財力,或者說是臉麵,買到她都無法拿下的墜子。


    忽地,昭容的手頓住。


    她無意間瞥見東珠下邊,稍稍露出了點刻痕。她以指尖撥弄了下。


    在兩枚相依的東珠之間,鐫刻著一個米粒大的皇宮標記——這是宮裏做起來專供主子們用的東西。


    另一隻也有。


    她唿吸一滯,如果說這是玲瓏閣的東西,那麽為什麽會有皇室的印記。她聯想到柳南君所說的東家,心中忽地竄過一個令她難以置信的念頭。


    她抿著唇,指尖攥得泛白。玲瓏閣掌櫃看樣子是知道東家的身份的,卻拒絕將東西賣給作為東家親眷的她,讓她不由得思及她與今上的親疏來。


    她作為唯一的嫡公主,自然是從小眾心捧月般長大,可比之自己的親生兄長,她卻總是更樂意接近那位清貴冰冷的最小的皇兄,許是覺得他對自己的態度讓她感到新奇。


    就算是昭容幼時也曾瞧不起這位小皇兄,卻不妨礙她後來對他的親近,盡管隻是單方麵的,但足以讓她在自己親兄長被他斬殺後,也不怪罪他。


    隻因著她心裏清楚,宮變一旦失敗,三皇兄是逃脫不了這層罪責的,無論是哪把劍,終究隻有一個死。


    那之後,她一直提心吊膽,生怕小皇兄遷怒於她,幸而,她害怕的事情一直都未曾發生。


    但無意中得知玲瓏閣的背後的勢力,卻讓她不由得認清,今上還是沒把她當做親人。


    昭容眼眶泛紅,在幾案上隨意摸了把小剪子,發了狠勁兒將這對墜子攔腰剪斷。


    幾顆東珠失去金絲的固定,散落在地上,跳動地滾到暗處。


    於地麵敲擊出一串清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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