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動素紗簾帳,窗前,薑懷央負手而立,神思渺遠。


    天色已是不早,正是雲銷雨霽,彩徹區明,夕陽將眼前空蕩的院落映照得一片燦然。


    溫雉低聲詢問,“主子,今日還是如往常一樣備車嗎?”


    其實明日朝假,他又甚少去給太後請安——雖然太後約莫也不想見著自己——也就沒有了必迴不可的理由。


    薑懷央對迴宮這事興致缺缺,沉吟片刻,道,“來迴繁瑣,不必備了。”


    怎麽之前不見主子說繁瑣。溫雉腹誹。


    雨後視野中的色澤都要比平日裏更清潤些,薑懷央遙遙望著葉片上躍動的餘暉,心中隱隱覺得有什麽比之更為燦然的物件,可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夜幕垂垂時,薑懷央安然入夢,又一次陷入了類似之前的夢境。


    隻是這次是在他身處的這間廂房。


    她仰頭飲著薑湯,纖細的脖頸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有時倒得快了,她偏小的嘴包不住流下的湯汁,就洇濕了嘴角。


    薑懷央心思一動,惡劣地去動了下傾斜的瓷碗,她手一抖,薑湯就傾倒而出,順著她的下巴,一路劃過她雪白的頸項,最終隱入衣裙不見。


    她從碗中抬起眼皮,嗔了他一眼,“別動,都倒出來了。”另一手拿帕子輕拭嘴角。


    唇上的軟肉被她自己戳弄得微微變形。


    說來都得怪他,非要在院中胡鬧。興致盎然時,誰也沒注意到天空陰沉,一時不察,就被忽如其來的大雨澆了個透,現下還要拿這麽濃的薑湯來折磨她。


    她生於江南長於江南,哪裏喝得慣這般辣味。


    薑懷央早就注意到她喝得吃力,輕笑一聲,奪下了瓷碗。


    “不願喝就不勉強了。”


    他欺身上去,她一驚,往靠牆處爬了點,他又抓著她纖細光潔的腳踝,將人給撈迴來,嚴實地圈住。


    “我困了。”她撇著嘴開始耍賴,雖然她自己也曉得這個點不是平時她午睡的時候。


    薑懷央吻上她耳側,哄道,“那不然……你睡你的?”


    她忽地被碰到傷口,疼得瑟縮了下,輕輕倒吸一口涼氣。


    “怎麽了?”薑懷央聽她聲音不對,支起身,拉開點距離去查看。


    她顫聲說,“你碰到我傷處了。”哼哼唧唧,聽起來分外委屈。


    她耳垂處果然有些紅腫,薑懷央心下一緊,又是好一陣安慰。他俯身吻去殘留在她肩頸處的薑汁,一邊呢喃著她的小字。


    外邊的雨依舊下著,打在窗紙上發出悶響,和著陣陣鈴音。


    劈啪劈啪。丁鈴當啷。


    窗下,一支幼嫩的花骨朵悄然綻開,淡粉的花瓣上漾著今日的雨露。


    薑懷央醒來時,隻覺得燥熱難安,他微微晃了晃昏漲的腦袋。若是尋常,現在差不多已是下朝的時辰了。


    外邊天色大亮。


    他忽地想到夢中女子喊耳朵疼,記起昨兒見著阮玉儀時,她耳垂也是紅腫不堪。


    薑懷央將守在外邊的溫雉傳喚了進來,讓他侍候著盥洗。他的手浸沒在水盆裏,到水涼了也渾然不覺。


    “主子?您洗好了的話,我就先把這個拿去倒了?”溫雉見他愣神,出言提醒。


    薑懷央這才迴過神來,等溫雉端著水盆行至門口,他出聲道,“你去將我昨日衣袖中那盒舒痕膏取出來,待會給程家大少夫人送去。”


    這舒痕膏輔藥珍貴,民間鮮少能尋到,因其藥效上佳,幾乎都被進獻給皇室。


    他想,她那樣的肌膚,可不適合留疤。


    溫雉一怔,隨即答應了下來。


    這邊阮玉儀正梳妝,隻差往發髻上佩戴簪釵,卻聽窗下一陣窸窣的動靜。


    這般聲響,可不大像是麻雀一類的小動物。


    聖河寺背靠山林,早年也不是沒有棕熊之類誤闖人境,鬧得一時間兵荒馬亂,好一番抓捕。


    阮玉儀心下一跳,愈想愈覺著古怪。


    木香知道她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發簪,道,“小姐,奴婢去瞧瞧。”


    她行至窗邊,手正搭在上邊要推開,窗戶卻自行打開了,給她也嚇得一抖。


    可眼前的卻是世子身邊那名侍從。


    溫雉知道嚇到她了,歉然一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走小道。你們程夫人正在院裏,昨兒得罪了她,怕是尋常路進不來。”


    阮玉儀見是他,也起身緩步過來,問道,“可是世子讓你來的?其實不必如此麻煩,大可以直接喚我去他那處。”


    眼下這樣不僅不便,還有被人看到的可能。


    “主子聽姑娘這麽說,定然歡喜。”溫雉語氣溫和時,聽起來也就沒有昨日與程朱氏對峙那般尖利了。


    他撇了一眼阮玉儀,又斂迴目光。


    這位姑娘不飾珠釵之時,倒是別有一種清麗之感,這種感覺是隱藏在嬌媚的皮囊之下,卻令接觸到她的人都無法忽視的,充滿矛盾且恰到好處。


    這讓他想到被主子要求,而被擱在養心殿一張桌上的簪子。


    阮玉儀聽他這麽說,也不接話,隻一笑敷衍過去。世子妻妾不知凡幾,他的歡喜,又如何當得真。


    溫雉接著道,“主子憂心您耳上的傷處,這才特地吩咐我給送來舒痕膏。這點小事,自然是不能勞煩姑娘跑一趟的。”


    木香暗笑,看來這位世子殿下對自家小姐,還是多少有幾分上心的。


    阮玉儀接過這小木盒,這物件拿在手上有一定分量,打開一瞅,內部嵌玉質小皿,真正的膏體卻是沒多少的。


    她從前在兄長處得到過,卻不知它來曆,因此眼下隻當是尋常膏藥,不不卑不亢地謝了恩。


    “那我就不多叨擾了,還得迴去與主子複命。”


    說著,溫雉在院牆邊一躍一扒,利落地就翻上了高牆,不消多時,便不見了身影。


    阮玉儀迴到梳妝台邊,打開舒痕膏,以指腹取了一點,湊到鼻下,果然是記憶中那個味道——有些深邃的木質香。


    “木香,先替我簪上釵飾吧。”她隨意將東西放在手邊。


    這邊溫雉則很快迴到了薑懷央的住處。


    他行禮道,“主子,阮小姐已收下了。”


    薑懷央翻書的手頓住,眼前仿佛浮現她眉眼低垂,盈盈一拜的模樣。他順手將指尖那頁翻過,淡聲道,“她說了什麽?”


    能說什麽?多謝?溫雉疑惑,不知道主子想聽什麽。於是糾結著迴道,“額……阮姑娘說讓我迴來多謝殿下。”


    “還有呢?”薑懷央語調不變,再次問道。


    溫雉一時摸不清主子心思,又不知如何迴答,額角冷汗一下就下來了。


    迴想半晌,才斟酌道,“阮姑娘還說,今後若有什麽事主子直接喚她過來即可。”


    薑懷央眸中掠過一絲暗芒,原本放鬆的指尖微微蜷起。他忽地覺得今日這衣裳的領口有些緊,隨手扯了扯。


    “下去吧。”


    溫雉鬆下一口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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