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晃,停了下來,阮玉儀知道是到了,掀開簾帳,搭上木香伸向她的手,輕巧地踏了下來。


    木香側頭,笑吟吟地去看她,“小姐,世子對您這香囊倒似乎感興趣的很呢,您要不也做一個贈與他。”


    臨行時她見小姐腰間空落,覺著玉佩雲雲又過於素雅,忽地想起這香囊上豔麗的木槿,就給小姐佩上了。


    此時一想,此舉甚為明智,她家小姐的繡工如此了得,不讓世子見識見識怎麽行。


    阮玉儀輕輕搖頭,“盼著給他繡香囊的人又何其多,哪裏就輪得到我呢?要給,就得是出彩的物件才好,不然像是世子這般的,瞧也該瞧得眼乏了。”


    況且若論世子今日神色,著實不像是對她的香囊單純歡喜的模樣,反倒更像在甄辨涉案之物。


    “那您覺得怎樣才叫一個出彩?”小姐果真有更好的主意,木香眸眼一亮。


    從初見,世子一直是一張孤傲的謫仙麵孔,她如何明著誘引,暗裏示意,也是不為所動,屢次表現出希望她離開院子的意向。


    可當她提出要去佛堂上香,世子的眸色才似乎有所鬆動,流露出一絲人氣來,甚至給她領了路,代她使了火折子。


    也許她就可以從這裏著手。


    “我自有法子。”阮玉儀緩聲道,月色流入她的眸眼,映照出一汪水盈盈的清明來。


    行至垂花門,木香正待伸手去推,透過門隙,目光觸及一個影子。她眉頭一蹙,往邊上移了一小步,擋在門前,對阮玉儀道,“小姐,你且在此稍等。”


    她進去後不忘輕輕掩住門扉,仿佛裏邊有什麽她見不得的物件。


    阮玉儀眼中泛起疑色,可還是聽話在外邊等著了。


    這個時辰往來的仆婢少,又隻點了寥寥幾盞燈,夜色籠罩下一片寂靜。


    她隔著未關緊的門,隱約聽見一男一女在交談,再多便聽不見了。她立了片刻,還是不大放心,輕推開門,提裙邁了進去。


    抬腳時,層層衣擺飄起又落下,微微露出底下小巧的鑲嵌繡花鞋。


    在此處等了她良久的程行秋聞聲轉頭,一時間也瞧得心驚,“泠泠,你這是去哪兒了?”


    “大公子怎麽沒在陪長公主殿下。”阮玉儀淡聲道。


    程行秋看著眼前神色疏離的女子,不禁想起過去的日子,他想去拉她的手,阮玉儀則不動聲色地抽開了。


    他隻好立在原地,解釋道,“我去你院兒裏找過你,可你不在。故而我就在此等著了。”


    雖則也沒多久,可他確實是盼著她迴來的。不是沒想過在她院兒裏等,隻是擔心她不待見自己,將門一關,也就說不上話了。


    “泠泠,你是生氣了嗎?氣我帶別的女子迴來?”他探究地注視著她,想從她連臉上看點什麽出來。


    他知道,她雖看著良善可欺,卻是個倔骨子,若是觸碰到她的底線,便隻有一個玉石俱焚。現下看來卻不見慍色,想來還有一個商量的餘地。


    但他不知,隻有失望至極,才是做到這般。


    程行秋放柔聲音,神色渺遠,十分懷念的模樣,“一年多前,你貪玩跑去城外,結果沒能趕在宵禁前迴來。我不知你在城外,也是這樣等你,等了一夜,你可還記得?”


    等她?若是真的著急,怎麽沒聽說他出來尋自己。徒留她一個在周邊的小客棧,抱著為他挑選了半晌的布匹,還被客棧老板坑騙得身無分文。


    她根本不是貪玩。


    她心下冷笑連連,他們不是沒有好過,隻是終究羈絆太淺,隨便來個旁的什麽人,這紅線自個兒就斷了。


    “那日,我是為了給你添置入冬的衣裳。你提過看上了一匹織錦緞。”為了他一句喜歡,她曾經跑了城中數家布行,如今想來,卻是極可笑的。


    聞言,程行秋臉上的笑一滯,細細迴想,好像是有這麽迴事。


    於是扯開話題,“長公主於我有恩,我不能丟下她不顧。泠泠一向良善,不會陷我於不義的對吧?”


    一邊能給他帶來功名利祿,一邊是嬌妻美眷,哪邊皆不忍放棄。今後他要是得了這兩房妻妾,兩人能效仿娥皇女英,豈不是又一段佳話。


    隻是長公主自然不會紆尊降貴來給他當妾,阮玉儀一個沒落氏族的女兒,卻再合適不過。


    她微微頷首,不可置否,“你報你的恩去便是。”卻全然不提為妾之事。


    沒得到確定的答複,程行秋心下也焦躁起來,按捺不住挑明,“你若是做妾,我待你定也會如從前一般,不會負了你的。”


    “夫人同意了嗎?”阮玉儀駁道。


    程行秋不像程家次子,他身體康健,又高中狀元,為程家老爺所重視。


    可於程朱氏來說,無論是否癡傻,都是嫡親的血肉,因此比起風光的長子,她自然會下意識多照顧點次子,更不會放棄眼前能讓次子娶上妻的機會。


    程行秋聽後,鬆下一口氣,原來是在意此事,若不是沒母親的準許,他也不能來。畢竟眼前這女子,也有可能在母親的指派下,成了自己的弟媳。


    “別擔心,我會與她說明的。”他哄道。


    見他輕聲細語,她心頭微略酸澀,別過頭,“程行秋,我早說過,我不願為妾。”


    少時的愛慕總是最為真摯濃烈,隻是讓她跌倒過的坑,她也不會再為他停留。


    以往柔軟的她難得決絕,他也隻當她是一時生氣,“好好,我們先不談此事,我會等你想開。這次我來,聽聞你著涼了,就讓人給你抓了點藥來。”


    他給一邊的小廝使了個眼色,幾帖中藥就呈了上來。


    “這是長公主府的府醫家傳的方子,治風寒最是有效。”他將東西往木香那邊遞了遞,對阮玉儀道,“若是服完了,再來找我拿。”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竟承長公主的情給她來送藥。看著眼前的藥,她莫名想到了一雙冷然的桃花眼。


    若是世子,估計也不會這麽做,不然也哄不到那麽些姑娘傷心。


    木香視眼前的東西如無物,非但不接,還側身為阮玉儀擋了擋,正色道,“我們小姐自有藥服,就無需大公子費心了。”


    主人家尚未拒絕,一個婢子也敢擅自插話。


    他感到被冒犯,眉毛一橫,正要嗬斥。


    就聽得阮玉儀沉聲,“這就是我的意思。從今往後,我們還是不要私下見麵的好,以免長公主誤會、傷心。”


    她原就不想橫亙於他們兩人之間。


    不等程行秋再說什麽,她就快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微涼的風刮過她的臉頰,她將餘下的留戀丟在了原地。


    後邊,是程行秋喚著她的小字的聲音,隨著離得愈遠,喊聲也就愈不真切。


    仿佛從相識到如今地步,都隻是大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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