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隨著眾人到齊,授籙儀式正式開始。


    與世俗繁瑣的儀軌不同,授予法籙的儀軌要相對簡單點,畢竟都是修行者,許多禮法上的無效儀軌都被刪去。


    但即便如此,整套流程走完,依舊用了兩個多時辰。


    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頌詞上麵。


    其他的如上香、點燭、點燈、擊鍾等等,由醮壇執事各司其職。


    這些執事主要有高功、監齋、都講、侍經、侍香、侍燈、知磬、煉師、攝科、正儀、監壇、清道、知爐、表白。


    不過這些跟李慕玄沒太大關係。


    做為受籙者的他。


    反而是齋醮儀式中最輕鬆的,隻要跟著頌經讚神便可以了。


    就如此,隨著儀軌完成。


    香燭、油燈將整座大殿照徹通明,鍾罄、誦經聲不絕於耳。


    “迎聖接駕!”


    一道莊重凝肅的聲音響起。


    下一刻。


    李慕玄轉頭看去。


    隻見上清弟子抬著四尊塑像走出,將其放在醮壇的主神位上。


    魏夫人塑像最大,放在中央,大中小三位茅君則列於下方,以大茅真君地位最貴,中茅和小茅列於左右兩側。


    迎聖接駕完畢後。


    緊接著便是焚香、上祭、開光、點像,一道道複雜程序有序進行。


    整套流程叫做安聖。


    過程中,李慕玄目光直視塑像。


    眼眸中金光閃爍。


    遺憾的是。


    除了隨著儀式進行愈發濃鬱的信仰之力外,他什麽都沒看到。


    不過想想也是,要是受籙就能見神,那世間的人全往道門擠了,仙人的存在也不會變成虛無縹緲的傳聞。


    很快,安聖的流程走完。


    做為監度師的張之維站在醮壇,一手掐指決,一手拿祝文。


    高聲頌諾道:“高上元始天王,今日上願八會,日吉時清,謹於玄壇,或雲嶽,盟度玄經,乞丐告下五帝靈山,監臣盟誓,早賜神仙”


    唱完祝文。


    授籙科儀也到了最後一步。


    一眾籙生來到壇前。


    在醮壇執事的帶領下,對著魏夫人等神像誠心禮拜,麵前放著一尊大火盆。


    隨後,眾人坐在蒲團上,一手持令牌,一手掐上清決,誦念經文的同時,心中存想四位茅山祖師的樣貌。


    據說在這個過程中。


    隨著存想樣貌愈發清晰,自身之神就能與法脈建立聯係。


    而手中這塊令牌則是法籙的憑證。


    隻要寄托一縷元炁在上麵。


    事後在祖師神像前焚燒令牌,上達天聽,授籙儀式便算正式完成。


    到那時就有了開壇畫符,行使上清法印的資格。


    何謂法印?


    可以理解成道教奏達天庭的公印,也是行使神力的法物。


    類似封經符、困仙符這種符籙不需要法印蓋章,按照齋醮、科儀畫好就能用,而驅神役鬼之類的符籙,則必須要用到法印。


    就跟朝廷的紅頭文件一樣。


    你不蓋章。


    就調動不了鬼神。


    此時,一眾籙生當中,李慕玄閉目凝神,誦經存想。


    隨著四位祖師的樣貌出現在識海中,他能明顯感覺到祖師神像上的香火信仰被牽引過來,欲要往身體裏鑽。


    “香火信仰就是一派法脈?”


    李慕玄心忖一聲。


    他的元神要比尋常人堅韌凝實,甚至達到內觀細胞的地步。


    幾乎是一刹那,他便存想好祖師神像,現在隻要他願意,就可以引入香火念力,與元炁混合後寄托在令牌上。


    隻不過,李慕玄略微有些遲疑。


    如果法脈就是香火念力。


    那麽受籙,名登法冊,便相當於對香火念力的使用權限。


    而齋醮、科儀則是聚攏香火念力的手段,再配合存神之法的天人感應,以香火念力為橋梁,精準定位到那一尊神,使其神念和力量能寄托在符籙上。


    看穿法脈的本質後。


    李慕玄心中頓時生出不一樣的想法。


    是否可以簡單一點?


    不需要香火念力鋪橋搭路,直接定位到那尊神,並驅役祂為己所用。


    “以真性靈光,通天徹地,駕馭萬法.”李慕玄口中念叨,若按照存神之法的觀念,人體內有三萬六千神。


    但歸根結底。


    這些神都是元神的一部分。


    而人身為天地。


    元神其實就是自身的天道!


    那麽倘若自己以元神去感應天道,然後再通過步罡、科儀、齋醮鎖定這個神的位置,同步他在體內的所在。


    將來需要用時,是否可以不再用香火念力去鋪橋搭路?


    直接就能以元神去調動!


    不僅如此,類似香火神那樣的存在,本身也屬於萬法之一。


    但凡祂在天道之內,就能用符籙隨意驅使,當然,前提是要用一次信仰念力鎖定位置,不然茫茫天道如何去找。


    想到這。


    李慕玄眼神不禁變得有些古怪。


    他怎麽感覺這思路。


    香火念力就跟帶路黨一樣,幫助自己精準搜尋神靈所在,而這些被發現的神靈,往後必須要聽他的符籙差遣。


    心念至此。


    李慕玄決定嚐試一下,看看能否以自身元神去感應天道。


    而這件事他也算經驗頗豐。


    畢竟奇門之法是以性命去勾連奇門內的天地,觀法則是用元神來模擬天道的視角,現在則是要更進一步。


    隨即,李慕玄屏氣凝神。


    模擬天道自然之態,來存想自身元神,嚐試與天道相互感應。


    在這個過程中。


    時間、空間逐漸失去意義。


    天地間除了自己以外,隻剩下一片虛無,漸漸地,自己的身影也變得模糊起來,仿佛與周圍的虛無融為一體。


    與此同時,一眾受籙的道士中。


    陸瑾第一個睜開眼睛,手上的令牌也被寄托了一縷元炁。


    “師兄肯定是第一個!”


    陸瑾下意識便往前方火盆看去。


    見那處沒人,澄淨的眼神中閃過大大的疑惑,隨後目光左右環顧,發現師兄還坐在身旁,心中頓時一驚。


    “難道我真是萬中無一的符籙奇才?”陸瑾心中生出幾分狐疑。


    這念頭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畢竟天才歸天才。


    但超過師兄實在太誇張了。


    這可是有著仙人之姿,樣樣都能做到極致的師兄啊!


    自己何德何能嗯~,反過來一想,有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弟不必不如兄,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陸瑾眼神頓時閃過幾分明亮。


    接著拿起令牌,高高興興的走到前麵,扔到火盆內燒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


    負責齋醮的修靜老道有些驚訝。


    他還以為第一個會是李慕玄,沒想到居然會是這陸家小子。


    按理來說不可能啊。


    畢竟存想四尊神像不是很難的事情,隻是入門基礎罷了,以李慕玄的性命修為,應該很快就能做到這一步。


    莫非是出了什麽意外?


    但也不對啊。


    還沒聽過誰在受籙出意外的,哪怕是剛得炁的都能感應到。


    無非是花的時間有些長。


    正想著。


    陸瑾的聲音響起。


    “前輩,我來領法印了。”


    “嗯。”


    修靜迴過神來。


    將身旁一尊銅製的法印遞給陸瑾,口中不忘叮囑道:


    “籙者,戒除情性,止塞愆非,製斷惡根,發生道業,從凡入聖,自始及終,先從戒籙,然始登真。”


    “此乃上清天樞院印,中、下界諸神不論高低職位,均聽候差遣。”


    法印在正一派中大有講究。


    代表著法職。


    不同職位調動不同的神靈。


    比如北極天蓬印、元始符命印、太清教主印、雷霆都司符璽,還有最為有名的天師府陽平治都功印,上清派的九老仙都君印,以及靈寶派靈寶大法司印。


    像這三尊法印,哪怕是印在白紙上。


    諸天邪祟也不敢靠近。


    “謹遵前輩教誨。”


    此時,陸瑾滿臉認真的接過法印。


    雖然他是全真弟子,但既然受了這法印,也算半個正一弟子了。


    隨即,自信滿滿的他,踏著四方步走到布置好的法壇前,拿起桌案上的法劍,按照‘斬妖符’的步罡、咒語像模像樣的開壇做法。


    “千寶劍、鎮長存、吾除三百、千邪路、守斷閻王、事國王”


    “吾奉玄天上帝所敕急急如律令!”


    伴隨聲音響起。


    陸瑾將法劍放在桌上,右手執筆微蘸朱砂,一氣嗬成的畫了起來,在自信心的加持下,他畫的格外順暢。


    很快一道符籙便製作好了。


    不過他猶覺不夠。


    畢竟他的夢想是把符籙當豆子撒,而眼下又是現成的法壇。


    於是,陸瑾繼續畫了起來。


    大約畫了八九張後,他頓時感覺有些疲累,不是那種身體被抽空,而是大腦渾渾噩噩,就跟有團霧擋著一樣。


    心念至此。


    陸瑾遺憾的放下符筆,然後將符籙一把揣進袖子當中。


    隻留下一張符籙在人前演示。


    很快,伴隨元炁注入。


    一道七寸長的鋒利劍氣出現在眾人視野,緊接著,在事先準備好的厚實鐵柱上,留下一道四寸深的痕跡。


    這也代表他正式完成了授籙儀式。


    “這小子要是我天師府門人就好了。”見此情形,張之維心忖一聲。


    倒不是覺得對方真是什麽萬中無一的符籙奇才。


    畫符嘛。


    隻要你肯畫,材料管夠。


    畫多少張都行。


    別說是五五分了,三七分都可以,天師府就缺這種愛畫符的人。


    思索間。


    他目光看向不遠處的李慕玄。


    “老李這是在幹什麽呢?以他的性命,應該瞬間就可以完成,莫非是”張之維眼神閃爍,想起之前對方提到過的以炁畫符之事。


    除此之外。


    他想不到還有什麽其他理由,能讓李慕玄沉思這麽長時間。


    也就在這時。


    籙生中又有一人站起,按照焚燒、領印、做法的流程走下去。


    因為是入門的緣故,基本都沒出意外,不過畫出來符,在質量上卻不如陸瑾的那道符籙,隻在鐵柱上留下一道兩寸長的痕跡。


    很快,陸續有人站起,鐵柱上的痕跡也越來越多。


    隻是越晚的人。


    在鐵柱上留下的痕跡越淺。


    但最差也有一寸深。


    就如此。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


    籙生也越來越少,整個授籙院,就隻剩李慕玄一人坐在那。


    “師兄這是怎麽迴事?不應該啊.”此時,授籙完成的陸瑾站在觀禮隊伍中,旁邊站著張懷義、鄭子布等人。


    在他看來。


    師兄符籙上比自己慢.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但比所有人都慢就很奇怪了。


    想到這。


    陸瑾轉頭看向鄭子布,語氣認真的問道:“你們以前出現過這種情況嘛?就是那種一朝頓悟,直接通天,從此成仙作祖的。”


    “你想啥呢?怎麽可能會有。”


    鄭子布翻了個白眼。


    他上清派最傳奇的故事,就是第二代祖師被魏夫人夢中授法。


    但即便如此,祖師也修行了一輩子,一生編纂出無數的道經秘笈,最後據說是成仙了,可並沒有太多仙蹤。


    至於一朝頓悟,直接通天。


    怎麽可能!


    李慕玄是仙人之姿他承認。


    但這也太誇張了。


    “沒有麽?”


    陸瑾小手摩挲著下巴,目不轉睛的盯著盤腿而坐的師兄。


    在排除自己在符籙一道比師兄天才這一可能後,根據以往的經曆,他感覺師兄肯定是悟到了什麽東西。


    心念間。


    時間在飛速流逝。


    太陽也從正午的居中普照,逐漸西沉,襯得殿內的燭火、油燈愈發明亮。


    此刻,觀禮的人群也有些不耐煩。


    “怎麽還沒好?”


    “這位師兄是誰的弟子,以前怎麽沒見過?為什麽要花這麽長時間?”


    “你還不知道吧,這就是我道門鼎鼎有名白玉柱。”


    “啊?不可能吧!聽說他不是仙人之姿麽?為什麽授籙要花這麽長時間?這都快三個時辰了,還沒好。”


    “誰知道呢。”


    一道接一道的聲音響起。


    眾人眼神狐疑的看向場上的李慕玄,仿佛對方是個假白玉柱。


    而此時。


    醮壇旁的眾執事也議論起來。


    “修靜師兄,你看這怎麽辦?要不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不行!”


    修靜老道斬釘截鐵的說著。


    他心裏雖然也沒底,但不管怎麽樣,法冊上一定要留名!


    哪怕李慕玄真沒有符籙天賦,畫出來的符紙一文不值,可人家本身就不靠符籙吃飯,是他主動求人家留名的。


    這時候把攤子給撤了。


    麵子往哪擱?


    正想著。


    一道聲音自場外響起。


    “門長。”


    “這李慕玄本就是你強塞進來的,大家迫於你是門長,也都沒說啥。”


    “可現在伱讓所有人都等他一個別派的弟子,會不會太過分了?難道他一直不授籙,齋醮就一直辦下去嗎?”


    “還是說你跟他有什麽關係?”


    此話一出。


    眾人目光紛紛看去。


    隻見一名兩側麵頰紅腫的枯瘦老道,站在人群中大聲唿喊。


    “怎麽又是這貨?”


    看到清德,修靜老道眉頭微蹙。


    覺得當初下手就該再重一點,讓他多躺兩天。


    當然他也明白,這事跟清德其實沒太多關係,重點在於慕玄這孩子存想時間太長,就算清德不冒頭,還有人會冒頭。


    隻是他第一個挑事罷了。


    正想著。


    伴隨清德的聲音響起。


    不少長老紛紛意動,他們都是被門長以理說服,所以才答應外派弟子授籙。


    現在出現這情況,心中自然不樂意。


    旋即。


    正當有人要起身勸說時。


    授籙場上。


    李慕玄緩緩睜開眼睛,眸中除了欣喜之色外,還帶有幾分後怕。


    “存心養性以事天,聚精會神而合道。”


    “這就是通天的感受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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