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皮袋子往後一背,侯殿臣便來在了後院。


    根本沒有多想,徑直朝聾老太的大屋,堂而皇之推門而入:


    “許九,我破爛兒侯,今兒找你...”


    “小九子在隔壁屋。”老太太眼睛都沒抬,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聽到耳裏卻是分量十足。


    侯殿臣稍作一愣,衝著聾老太欠了欠身繼而退出了房門。


    斜眼再一打量左右兩旁的耳房,心裏頭泛起了嘀咕。


    像許九那般滿大街給人派錢的主兒...


    居然隻占了一間房?


    橫不能是在人小妞兒跟前...


    打腫臉充胖子吧?


    要是這樣的話...


    今兒這趟算是白來了。


    罷了,既來之則雲之,畢竟人不可貌相,海無法鬥量。


    說不準這個許九跟自己一樣...


    存在什麽難言之隱呢。


    “許九,我是破爛兒侯,你挨哪間屋住著呢?”


    聲音有些沙啞,倒也中氣十足。


    破爛兒侯?


    是他呀!


    小九兒的耳朵多靈呢。


    “我在這兒嗬兒!等我給你開門兒啊!”


    侯殿臣循聲走到了角落,胳膊一抬就把門給搡開了,入眼便是一道赤條條的身影:


    “好嘛,你倒是先穿利索再應人話啊。”


    九爺一臉的調侃樣:


    “嗨,大老爺們兒誰沒見過誰呀。”


    “你該不是見著小爺的...”


    “自卑了吧?”


    “去你大爺的!”


    破爛兒侯罵了一聲,拿眼梢又晃了一下。


    概兒不吝...小九這小子的本錢,著實有點誇張了。


    整個一破門樓上架了輛紅衣大炮!


    “晚上吃了沒?”


    “吃了啊。”小九兒擦幹淨身子,兜了條補丁褲,開始鍛煉身體。


    侯殿臣端著架子往凳子上一坐,晃腦搖頭:


    “我可是還沒吃呢。”


    九爺壓根兒就不拾這茬兒:


    “沒吃你吃去呀,怎麽著,空手上人家,我還得管你頓飯呐?”


    破爛兒侯不動聲色的從蛇皮袋裏掏出來一節竹筒,粲然一笑:


    “原封蜜裏黃,道光年間的白葡萄酒,蠟封的口子,上百年的工,想不想嚐嚐?”


    “封存百年的白葡萄酒?你開個口我先聞聞,要是聞著不吐,晚飯我請了。”許九可不在乎貴賤一說,別說道光年間的酒了,就是打從三皇五帝傳到現在的酒,無非也就是一點糧食罷了,說不準早餿了呢。


    “說得這叫什麽話!上好的葡萄酒,你吐個什麽勁!”破爛兒侯本就是貪杯之人,對於辱酒者,甚為不喜。


    九爺可不管他是什麽脾氣。


    老話說死了,無事不登三寶殿。


    破爛兒侯能帶著百年老葡萄酒來找自己,可見事情不會小嘍。


    常言道,男找男,萬事不離錢;女找女,事事不順意。


    茲要有事兒,就行。


    九爺從不跟男性深交。


    男人,骨子裏好鬥,多數心性涼薄。


    同等之交尚可,資本一旦有所差距,圈層就有了壓力。


    此為敗筆。


    “吐個什麽勁?說出來嚇死你!”


    九爺一驚一乍的講了起來:


    “火燒喉聽過沒?”


    “爺們兒昨晚上幹了七斤!你說,我現在聞著酒味兒,吐不吐?”


    破爛兒侯眼睛一瞪:


    “七斤火燒喉?你丫吹呢吧!”


    “誰吹誰是這個!”許九掐住了小拇指。


    “得得得,茲當你沒吹。”侯殿臣將竹筒上的蠟油刮開了:


    “來吧,鬧一口試試。”


    許九就著竹筒蓋兒微微抿了一下,不由皺起了眉頭:


    “你這道光年間的葡萄酒也不成啊!”


    “舌尖兒上還起酸呢!”


    “姥姥!我嚐嚐!”


    破爛兒侯淺嚐幾許,還別說,是有點走味兒,甜裏帶了些許酸勁,但酒,的確是好酒。


    “得,今兒什麽也不說了,我明兒再來。”


    “哎---就這樣吧,好歹是個玩意兒,也算是份心,等著。”


    許九按住了侯殿臣,上中院找小雨水去了。


    晚飯對付了兩口小米粥,補一頓宵夜剛剛好。


    打發雨水去買鹵味小菜,九爺折返迴屋,跟破爛兒侯侃起了大山。


    “侯爺?嘮了半天,您住哪兒啊?”


    “胭脂胡同137號,進門右手第一間。”


    “胭脂胡同?”


    許九給破爛兒侯續了杯溫水,跟著壞笑起來:


    “那地兒...就您這樣的身份...找婆娘也挺方便的吧?”


    侯殿臣劍眉一挺:


    “你小子甭髒心眼兒。”


    “我媳婦兒可不是八大胡同的窯姐兒。”


    “正經良人!”


    “你真結婚啦?”許九訝異。


    “我閨女都兩歲了,你說呢?”


    “行,哪天得空了,我瞧瞧嫂子去~”


    “那你可得抓緊點時間。”


    “什麽意思?”


    “人住院啦~說是什麽腸胃感染...”侯殿臣兀自長歎。


    “住院了就治啊,愁個什麽勁。”


    許九恍然大悟:


    “明白了,你來找我,就是為了住院費吧?說個數兒。”


    “十幾塊錢住院費我還是有的。”侯殿臣腦袋微揚,樣子有些桀驁。


    “那你找我...”


    “就是借錢。”


    “......”


    許九磕出一根煙,話鋒一轉:


    “閨女呢?誰給你看著。”


    “街坊。”


    “老家兒在醫院伺候媳婦兒?”


    “爺們兒上頭頂香了,賤內有護士照應著。”


    “賤內?好嘛,這詞兒從你嘴裏說出來,真夠別扭的。說說吧,借多少。”


    “你有多少?”


    “我有多少?有多少你借多少哇?你一拾荒的,拿什麽還?”


    “小看人?”侯殿臣瞄了眼桌上的華子,就著爐子也點了一根。


    “我還真不想小瞧了你,拾荒的人多了,可能懂那麽些曆史知識的,你是我碰見的頭一個兒,可見你祖上不一般。”


    “成,算你有點眼力,給句敞亮話,你能借我多少?”


    “這要看你押什麽了。”


    九爺眯住了眼睛:


    “押咱倆的交情,十塊錢拿走,我不讓你還...”


    “打人臉?我要是把家當擱你這兒,怕你出不起價兒!”侯殿臣祭出了鋒芒。


    許九不以為然的輕笑道:


    “侯爺?您可甭挨我這兒耍天真。”


    “你所說的家當,在你看來或許價值不菲,但在我眼中,卻未必。”


    “說句不好聽的。”


    “你手裏就算握有尚方寶劍和傳國玉璽...”


    “那東西在我這兒也就二十一斤。”


    侯殿臣莫名呆住了...跟著卻抖了個機靈:


    “那要是魚玄機的肚兜兒...跟蔡文姬的拐棍兒...”


    “你出多少?”


    九爺笑得更為爽朗了:


    “拐棍兒我可不要,肚兜兒嘛...”


    “二十五一件兒,它可比玉璽值錢~”


    “哈哈哈哈,你小子,怪哉!”


    侯殿臣亦是仰天長笑:


    “難怪有詩雲:問君何所欲,問君何所求。”


    “這麽些年來,我是一個都沒碰上過。”


    “遇上你...開了眼!”


    “寧為牡丹花下死,今生做鬼也風流!”


    九爺左掌壓拳,誇誇其談的自謙:


    “嘿嘿,不敢當。”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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