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拉爾將那染血的錢袋放在了桌子上,而後看著橘在配件堆裏翻找的小小背影,這讓她看起來像是在穀堆裏扒拉著糧食的小老鼠。


    是的,傑拉爾又迴到了這間倉庫裏。


    按理來說他是不打算迴來的,甚至都不打算露麵,隻是想著把這袋錢放在倉庫裏,而後就迅速離開。


    然而在來的路上卻遇到了那樣的狀況,傑拉爾自然不會隻是看著,便過去小小的解了個圍,給那幾個小混混的腦袋全都開了瓢。


    但這也讓他手中的錢袋變得更加鮮豔了,看著和作案工具似的,實在是不好就這麽交給橘。


    而且,橘也發現了他身上的問題。


    準確的說,是金屬軀體的部分出了問題。


    在和達克的戰鬥中,這些部分遭到了攻擊,便有些損壞了。


    而橘竟然隻從傑拉爾走路的聲音中就聽出了問題,提出要幫他解決掉,就當是售後了。


    雖然傑拉爾並不想再給橘帶來更多的麻煩,但他也知道這並不是逞強的時候,因為義肢損壞而造成更難以估量的後果,那才是真正的麻煩行為。所以他在猶豫片刻後還是答應了下來,而後跟著橘再次迴到了這間小倉庫。


    看到橘在那認真的翻找著零配件,傑拉爾又不免感到有些恍惚。


    那小小的身影讓他再次幻視到十幾年前,那個時候,他每次從汙染地迴到家,也是有這麽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他身邊亂竄著,詢問著他有沒有受傷,受傷的話還要幫他上藥。


    “怎麽,又想女兒了?”白維慢慢悠悠的聲音打斷了傑拉爾的迴憶,“是不是感覺很可惜?本來今天可以見到自己親女兒的,又何必在這裏看別人家的女兒……哦,差點忘了那個也不是你的親女兒,你連老婆都沒有。”


    傑拉爾並沒有理會白維的調侃,隻是腦海中對白維說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想從伊娜那得到什麽?”


    “為什麽非要是得到些什麽呢?”白維笑著說道,“就不能是我的圖一樂嗎?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種很有心眼的人嗎?”


    “不是心眼。”傑拉爾平靜的說道,“但我很確信,你絕對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情……不,也不能說絕對。但這樣做很有可能讓你的身份暴露,這對於你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但伱還是這麽做了,那麽你肯定有其他的計劃,而我想知道那是什麽。”


    “是因為想知道我的計劃,還是因為擔心女兒呢?”


    “對我而言,這並不衝突。”


    “嗬嗬,你倒是也挺直白的。”白維挑了挑傑拉爾的眉毛,說道,“你先前一直都不問,讓我以為你對你的女兒已經沒有那麽關心了呢,不過你現在的反應還是讓我挺驚訝的,我原本以為你會更激烈一些的,畢竟這可是涉及到了你的女兒,站在你的角度,你不會覺得是我把你的女兒推到火坑裏了嗎?”


    先前,白維還以為傑拉爾在得知了自己調教了他的女兒後會生氣,甚至是暴怒,而後一邊怒吼著“你怎麽敢把我的女兒卷進來”一邊和白維爭論,而白維也早已準備好了各種說辭來對付傑拉爾。


    就像是整裝待發的鬥牛士向著蠻牛亮起了紅布,就等著蠻牛衝撞呢。


    結果蠻牛一點反應都沒有,就隻是看了鬥牛士手中的紅布一眼,而後優哉遊哉的吃著草,讓鬥牛士有種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無力感。


    當然這隻是誇張的說法,事實上白維並沒有那麽的遺憾,而傑拉爾也沒有那麽的無動於衷。


    在得知了伊娜的事情後,傑拉爾並沒有歇斯底裏,隻是在沉默了一會後低聲迴了句“我知道了”,而後便不再言語,隻是迅速的離開著現場,期間一句話都沒有說。


    但白維知道傑拉爾遠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淡定,因為在聽到伊娜的名字時,白維能夠很清楚的感覺到傑拉爾內心深處那巨大的情緒波動,如同奔騰著的海浪。


    可他還是忍了下來,直到現在。


    “並不是你把她推到了火坑。”傑拉爾輕輕的說道,“從她加入了魔鬼部隊的那一刻起……不,從十年前的那次事故起,她就已經在火坑裏,這是我的過失,並不是你的,而且……”


    他抬起頭,從那狹窄的窗口看向了屋外的天空。


    眼下夕陽西下,整個天空都被落日的晚霞染成了赤紅色,如火燒一般。


    “現在的天琴,不就是個巨大的火坑嗎?”


    “嘖,你還挺有理智的。”白維說道,“我還以為所有的父親都是那種會在女兒受到威脅時直接化為狂戰士的生物啊。”


    “戰士最需要的是理智,而不是瘋狂。”傑拉爾說道,“在汙染地,瘋狂就意味著汙染,一旦染上了瘋狂,也不能被稱之為是戰士了。”


    “你的理解和我想表達的意思有所偏差……算了。”白維還是放棄了和傑拉爾解釋“狂戰士”這一詞匯的含義,他淡淡的說道,“還是說正事吧,其實你的判斷沒錯,我並不是為了圖一樂才那樣對待你的女兒,嗯……至少不完全是。”


    他頓了頓。


    “你先前所說的,我可能會因此暴露自己的身份,這個倒是不必太過於擔心。畢竟你們這裏可是有個萬用的甩鍋地點——汙染地,反正一切不正常的事情都丟給汙染地就可以了。你的女兒也肯定會認為你的變化是由汙染地帶來的,畢竟被汙染的人精神分裂了也很正常吧?你看那個誰的家屬,不就挺分裂的嗎?”


    對於白維的說法,傑拉爾倒是沒有反駁,因為確實如此。在天琴,所有的不正常現象都可以推給汙染地,反正汙染讓人不正常。


    “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傑拉爾又問出了最初的問題,“你想從她那得到些什麽?”


    “那可太多了。”白維輕笑著說道,“她可是現役的魔鬼騎士啊,如果她願意幫忙的話,我們能做到的事情可太多太多了。”


    聽白維這麽說,傑拉爾突然警惕了起來。


    “你不會是想讓她到深淵之地幫你把屍塊取迴來吧?”


    “如果可以的話,我到確實想這麽做。”白維故意將語調拉慢,好感受著傑拉爾那不斷起伏的情緒,而後在快要到臨界點時才淡笑著說道,“但是放心好了,我不會這麽做的,當初你們一整個小隊都拿不迴來,我才不會幻想著你女兒一個人就能找到它。”


    白維的話讓傑拉爾稍稍放心了一些,但也隻是一些而已。


    而後他又問出了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的問題:“你知道你的那一份屍塊在什麽地方嗎?”


    “大概知道。”


    “那你為什麽不直接去把它取走呢?”傑拉爾問道,“用我的身體也做不到嗎?”


    “說的好像你這具身體有多麽厲害似的。”白維淡淡的說道,“汙染地裏太危險了,隻使用你的力量根本到不了那麽裏麵,但使用我的力量,你的身體又撐不住,自然就隻能讓別人代勞咯。”


    是的,白維一直都知道他的舌頭大概在什麽位置。


    卻沒有辦法直接去取。


    但原因並不隻是像他對傑拉爾說的那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他還不想被那兩位真神盯上。


    天琴和萊茵不同,這裏離神太近了,二階降臨很難不讓祂們注意到這裏,哪怕祂們現在正打得狗血淋頭,你死我活,但隻要察覺到白維的存在,都有可能放下對手直接來追殺白維。


    而以白維現在的力量,就算是在傑拉爾的身上進行二階降臨,想要對抗真神,哪怕是如此虛弱的真神也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還是要找時機。


    但好在,白維覺得自己就快要抓住那個時機了。


    傑拉爾原本想要問更多的,但這個時候橘已經拿著新的配件走了過來,他便暫時停下了與白維的交談,看向了橘。


    “這些都要換上嗎?”傑拉爾問道。


    橘點了點頭。


    但傑拉爾卻突然有些猶豫。


    “那個,我帶來的錢夠嗎?”


    聽到這話,橘下意識的轉過頭,看向了那一旁的錢袋子。


    那從袋子裏溢出的血已經從桌子上往下滲了。


    “應該夠了。”橘迴答道。


    ……你明明都沒有看。


    傑拉爾有些無奈的說道:“抱歉,迴來的比較急,沒有時間處理了。如果這裏的錢不夠的話,我之後還會補給你的……不過那個時候我會處理好的。”


    橘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默默的開始起了工作——將傑拉爾那些損壞的部件取下來,更換上新的。


    她看起來對金錢並不怎麽感興趣。


    因為傑拉爾在進屋的時候發現今天早上他給橘的錢,也還放在原位沒有動,這讓傑拉爾感覺自己對橘的“答謝”很無力。


    橘是埃裏克的女兒,傑拉爾很想為她做些什麽,特別是先前在看到橘在被那幾個小混混找麻煩時的樣子,更是讓他感到怒火中燒。


    按理來說,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出麵,畢竟他現在還是通緝犯呢。


    可他還是出手了。


    但……這樣就足夠了嗎?


    僅僅隻是幫她打走了幾個小混混,而且還隻是暫時的打走了,這樣就足夠了嗎?


    傑拉爾自己都沒有辦法說服自己。


    所以他一邊看著橘認真工作的樣子,一邊又在心裏質問著自己,到底還能為橘做什麽呢?


    在他……還有機會做些什麽之前。


    傑拉爾有些迷茫,但他又覺得這份迷茫好像有些熟悉。


    在許多年前,他也曾麵對過這樣的狀況,那個小小的身影從他腦海中浮現出來,又逐漸與眼前的女孩重合。


    於是傑拉爾開口。


    ……


    “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呢?”


    “伊娜。”


    伊娜感到有些恍惚。


    那聲音在記憶中漸行漸遠,仿佛隻是一場幻聽。


    她站直了身體,沉默著看著眼前的全身鏡,鏡子裏的她亭亭玉立,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剛從福利院裏出來的,營養不良的女孩了。


    “伊娜閣下,這是你要的資料。”


    一個聲音將伊娜從思緒海中拉出,她轉過頭,看到一個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捧著一摞厚厚的資料,而後放在了她的麵前。


    “有些多哈。”那名工作人員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我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多,但按照您的要求,隻要是稍微符合條件的我都搬了過來,希望您能找到您想要的吧。”


    伊娜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工作人員便麵帶微笑的離開了。


    而伊娜也得以走到了資料前坐了下來,而後便從最上方的資料開始翻起。


    這是通天主塔的檔案室。


    伊娜所翻看著的,也是檔案室裏的機密資料,隻有開拓者部隊以及主教級別的人才有資格翻看。


    因為這些資料全是與汙染之地有關的。


    它記載的是自天琴城建立以來,所有觀測到的,被汙染的人所展現出的症狀。


    這些資料大都比較久遠,因為在天琴剛建立的時候,對抗汙染的手段還不是那麽完善,初代開拓者部隊“宵星”中被汙染的人也是極多的,那時的宵星騎士很難活到壽終正寢,必須要付出極大的犧牲才能采取少量的源油,所以他們才被稱之為英雄。


    而這種情況持續到天琴從聖音那裏采購到了一批能夠檢測和淨化汙染的源晶後才緩解,而到了魔鬼部隊這裏,雖然最大的淨化源晶已經被最後一支宵星的騎士弄丟,但整體的抗汙染能力卻是加強的,所以那之後對於被汙染的人所展現出的症狀的記載,也少了很多。


    這也是伊娜為什麽要來檔案室的原因。


    因為今天下午與傑拉爾的遭遇,讓她始終無法忘懷。


    她確信,那樣的說話方式,那樣的行事風格,絕對不是傑拉爾……也絕對不是她的父親。


    就仿佛是同一具身體裏多出了一個靈魂。


    所以她想搞清楚原因。


    是什麽,讓傑拉爾變成了那樣。


    伊娜開始翻看起了這些資料。


    人在被汙染後的表現是不同的,有肉體上的表現,也有精神上的表現。


    肉體上自然是最嚴重的,就是直接變成怪物,而這樣的感染者基本上也就隻有一個下場——死。


    所以伊娜關注的重點自然在精神上。


    精神上的表現也有很大的不同,有徹底癲狂的,有自毀傾向嚴重,有聲稱不斷能夠聽到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說話聲的。


    也有,感覺身體裏又多出了一個“人”的。


    這樣的情況比較少見,但並不是沒有。


    在花了二十分鍾左右,伊娜果然找到了其中的一篇,而後下意識的將學者對其的診斷念了出來。


    “感染者感覺到身體出現了個獨立的靈魂,或者說人格。感染者自稱可以與這個人格進行交談,就像是朋友一樣。”


    “隨著學者的觀察,確實可以發現感染者會經常性的展現出兩種完全不同的性格,由此可以推測,新生的人格也能夠掌管身體。”


    “就像是兩個性格不同的人,在使用著同一具身體。”


    在念到這裏的時候,伊娜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而後低聲呢喃道:“竟然真的有這種情況嗎?”


    她的話音剛落,另一個年輕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會這樣的。”


    伊娜微微一愣,而後猛地抬起頭,看到一個年輕的男性正滿臉微笑的站在她麵前,這讓她下意識的摸向了身後的熾火劍,但那空空如也,因為檔案室是不允許攜帶武器的。


    “不要緊張。”那人輕笑著說道,“我隻是好奇過來看看而已,沒有惡意。”


    伊娜眉頭緊皺:“你是誰?”


    “隻是個普通的員工罷了。”那人微笑,“你可以叫我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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