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二十六年,紫禁城,三希堂。


    皇上半躺在烏木躺椅上,看著放滿了明黃折子的案幾。


    案幾上頭有一隻花瓶,那不過就是個普通的玉堂春花瓶,上麵畫的桃樹已長出葉子,桃花飄然而落,並非繁華似錦的時候,既不喜慶也並無半點雅致,再看樣式,也不似前朝的,亦不是名家所作,反而倒像是哪家未出閣的小姐塗鴉之作。


    皇上慢悠悠的感歎著,“這躺椅還是陳閣老送的,如今躺椅和花瓶還在,可你和他都已做古了!”


    陳閣老三年前告老還鄉,迴鄉的路上遇到劫匪,雖說保下一條命,卻是雙腿皆斷,從此隻能躺在床上度日。半年前,終於熬不過,死在了半夜裏。


    而自那時候起,他雖然還活著,卻不想上朝,也不想批折子,每日裏隻想在這裏躺著,他老了,幹不動了,這天下,也就這麽迴事吧


    可他不能退,畢竟邊關還在打仗,他不能在這個時候退下來。


    三年前,瓦刺人突襲西北,寧王戰死,趙家七郎趙明端臨危受命,幾場血戰,終於把瓦刺人擋在玉門關外。除了瓦刺人,雲南也不太平,周振周大將軍去年還在西北跟著趙明端,今年就去了雲南平亂。


    上個月,瓦刺人乞降,邊關總算安穩。


    趙明端受封侯爵,聖旨已下,再過幾日就要到京城。


    而他也已經老了,是時候傳位給太子了。


    “房姑娘!”外頭有小太監的聲音。


    “皇上在裏頭呢?太後娘娘說,午膳的時候,皇上進的少,讓我給皇上送些點心來!”


    小太監拍著馬屁,“姑娘辛苦了,皇上在裏頭呢!”


    來人便是房巽,自那年進宮,她便時常被太後叫進宮中,幫著太後理佛抄經。


    轉過年去,五老爺外放,二伯祖母也跟著一同去了,她便被太後留在了宮中,除了抄經理佛,還要時常給太後做點心吃,隻過年時才迴房家住上幾日。


    她是太後的人,房家大房的人誰也不敢得罪她,迴家那幾日,恨不得當菩薩供著。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明豔的少女走進來,手中提了食盒,衝著坐在躺椅上的人拂了一禮,“皇上,您中午沒怎麽用膳,太後娘娘讓我給您送些點心來?”


    皇上看著眼前的女子不由愣住了,女子身材窈窕,長發披肩,不施粉黛,頭上也僅有一支烏木簪子,卻是讓人瞧著十分的熟悉,他似乎迴到了很多年以前,那個讓他牽掛一生的女子就這樣站在自己的麵前,他心中激動,衝著來人伸出手來。


    女子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影子消失了。


    他輕歎一聲,“朕老了!”


    “皇上不是老了,是餓了!”房巽微微的笑,她將食盒放到案桌上,將裏頭的裝著點心的碟子端出來,走到躺椅前,半跪下來,雙手奉到皇上的麵前,“您來嚐嚐我做的桃花酥有沒有禦膳房做的好吃!”


    青花紅彩龍紋碟裏,放著四個小巧的桃花酥。


    皇上拿起了一隻,放到嘴裏,隻覺得入口即化,他微微點頭,“跟我當年第一次吃的時候一模一樣!”他將咬了一口的桃花酥放進碟子裏,從烏木躺椅上站了起來,走到放滿折子的案幾前麵。


    房巽知道這是有話要跟她說,連忙站起身跟在了身後。


    “我不曾負她。”這聲音平平淡淡。


    房巽知道,這裏說的,是她的親祖母,林纓。


    “是她不要我,她說,當皇上太累了,紫禁城,她不喜歡。她說,我會是個好皇帝!”說到這裏,老人突然停下了,半晌,他才又道,“我不知道你父親是我的兒子,是她死的時候給我寫了一封信,卻也並未直言。可是我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麽關係,隻要那是她的孩子就夠了!我給了房家足夠的體麵,隻要我活著,房家就不會倒!我隻是沒想到他們會把手伸到你父親身上,我從沒有認你父親的意思,紫禁城,她不喜歡!”


    “陳閣老已經死了,你父親和母親的仇也算報了,這件事情也算給你一個交待,隻盼你莫要怨我!”


    房巽跪了下來,“臣女不敢!”少時的事情她記不清楚了,可這事兒趙明端幫她查過,很多線索是指向陳閣老的,可陳閣老到底是給誰辦事?皇帝這麽多位皇子,趙明端說,也隻有太子是幹淨的吧?


    “少軒一直跟我求娶你,可我知道你看上的是趙家那個小子,他如今已經是侯爺了,若你願意,我便給你們賜婚!”


    房巽輕咬下唇,微微的笑,“但憑皇上做主!”


    一去三年,趙明端幾乎沒有消息捎給她,偶爾有個消息,也就是一個安字。楊老大夫和王之煥都在趙明端的身邊,這個安字,說明大家都平安。


    她的心是定的,不管是幼時的情份,還是一路走來的心動,都讓她對他沒有任何的懷疑,隻要他迴來,就會娶自己。她每日誠心的幫太後抄經,她知道佛祖會保佑他們!


    皇上轉過頭來,看著跪在地上的姑娘,輕輕的笑了,“你倒是與她很像!說起嫁人來,竟沒有半點女兒家的羞澀!”


    “嫁心儀之人,為何要羞澀?”房巽抬起頭,對上皇上的眼睛,“臣女本是商女,不似那些閨閣小姐,每日隻在院子裏呆著,看著的也就是四四方方的天,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能嫁給心儀之人,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羨慕的事!”


    皇上又一次愣在了那裏,他搖了搖頭,“你這話,她也說過!”


    轉過頭去,他擺了擺手。


    房巽將手中的碟子放到案幾之上,輕聲退了出去。


    三希堂裏再次安靜下來,直到皇上將案幾上那隻玉堂春花瓶輕輕轉動,發出“轟隆隆”的響聲。


    案幾後的牆壁突然動了起來,隨著木板向上抽去,露出了真正的牆壁。牆上沒有任何的寶物,隻是掛著一張舊畫。


    畫很普通,年輕的女子站在開花的桃樹之下。


    女子秀眉彎彎,眼神清亮,身材窈窕,約十多歲年紀,畫上的桃花正在盛開,女子穿著翠綠的衣衫,長發披肩,頭上僅有一支碧玉簪子,地上落了一地的粉色花瓣。


    老人滿臉的淚水,他伸出手去,摸著已然發黃的舊畫。


    陽光正好,繁花滿樹,風吹過,女子的長發飛起,巧笑倩兮,落英繽紛。


    ——


    盛德二十六年冬月初八,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忠烈侯府趙明端娶房家三房嫡長女房巽為妻,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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