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鎮山是個京官,金陵城的事兒,他本就可不管。若他真是憐惜災民,一早便會去找王承恩,可他早不開口,晚不開口,偏要周振出麵才去做說向。


    他一直留在金陵城,等的就是周振,讓周振心甘情願的認祖歸宗才是他要的結果。


    房巽看著眼前的白衣少年,想起前世那個威武的將軍,竟是不能分辨。


    她重重的點頭,“小周叔叔,我們都要好好兒的,無論誰不在了,日子總要過下去……”


    入夜,房巽讓人做了一盤小黃魚,坐在天井下麵,她抬頭望天,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閃爍著幾顆星星,她想起周振曾經的話來。


    那時大伯祖母剛去了金陵,父親每日在縣衙忙碌,暑熱剛起,夕陽剛落,用罷晚飯,兩人坐在天井的下頭乘涼。


    母親讓人送了西瓜來,周振看著天上的星星,喃喃的道,“我本名叫周震嶽,從京城一路南下,為躲避周家人,這才改了名字,父親曾經說過,要帶我去軍中曆練,我畢竟是周家子弟,周家子弟都是靠拳頭打來的功勳……”


    那時的周振,神情喜悅,眼睛從未有過的明亮。


    ————


    周振沒走兩天,舅舅就捎了信來,說這兩日就來接她迴金陵。


    房巽卻是發起愁來,這一世,因著楊老大夫提前在縣衙出現,疫症的時日並沒有延續多久。


    父親母親失蹤的事,大伯祖母早已得了消息,怕是顧慮著疫病和路上的災民,這才呆在金陵不曾出來。如今已入了秋,疫病又漸漸消失,各府各縣都開始開倉放糧,災民們也慢慢返迴家園。恐怕大伯祖母也很快就會來接自己。


    她很想跟舅舅迴金陵,舅母是金陵的大家閨秀,雖是庶出,卻頗有賢名,她去了舅舅家,舅母不會嫌棄自己。


    可大伯祖母決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舅舅不過是個秀才的功名,又不占理,如何與大房相抗?


    前世,她還有父親在世,在大房依然過的戰戰兢兢,如今父親和母親都不知所蹤,他們待她恐怕還不如上一世。


    房巽使人請了穀雨和白露過來。


    “過幾日,我舅舅會接咱們迴金陵,周公子已是捎了信給我,舅舅說,這邊的產業都是他幫著母親置辦的,到時候表哥會幫著料理,至於這院子裏的人手,若是林家的人,則都跟著迴金陵罷了,若是外頭買的,隻問是願意迴家還是跟著迴金陵,若是願意迴家,就放了契書,給些銀子……”


    白露滿臉的詫異,“大小姐,說不得過些日子太太就迴來了!”


    房巽卻道,“就算是母親迴來了,咱們也要迴金陵,當初不過是父親在此上任,這才搬了過來,就算是父親迴來了,也不見得迴這六合縣。”


    穀雨卻是點了頭道,“大小姐說的是,如今府裏就您一個主子,下人們多了反而不好管束,咱們若是迴金陵必然要處置好此處的下人和產業,若是舅老爺能親自來接大小姐最好不過!”


    房巽吩咐了白露開始收拾箱籠,“若是那不重要的,都賣了就是,凡是貴重的,都裝了箱籠,先讓下人送去金陵!”


    似乎舅舅明日就能來接一樣,可周公子確是從金陵迴來的,眾人雖有私下議論,卻多也不再疑心,專心收拾箱籠等待迴金陵。房府這些日子的陰霾總算散了些。


    果然過不幾日,舅舅的唯一的兒子林長桐就到了六合縣。


    林長桐和林婉娘長著相似的眉眼,未及弱冠,他滿臉的風霜,剛踏進二門,就激動跑到了已站在門口侯著的房巽麵前,他蹲下來,一邊喊著房巽的名字一邊把她抱了起來,“元元、元元,父親說你一人在這兒必然是怕極了,一出牢獄我就往這兒趕,元元別怕,表哥來了,我是你長桐表哥,你還記得不記得我?小時候給你剝過栗子的,你滿月的時候,我鬧著要抱你,你還尿了我一身……”


    跟著進了二門的小廝斜著眼睛給林長桐使眼色,見林長桐隻盯著房巽說話,便低了頭緊走幾步使勁拽了下林長桐的衣襟,著急的道,“少爺,您瞎說什麽呢?表小姐都五歲了……”


    房巽本已淚盈於睫,聽到這話竟是噗哧笑了出來。


    前世,房巽對林長桐並沒有什麽印象,隻是聽崔嬤嬤提過幾句,說他極為頑皮,舅舅想讓他繼承家業,可他卻極為仰慕父親,很想走仕途,可惜天資不足,隻勉強考了個秀才。


    林長桐隻帶了個小廝,兩人騎馬,不過半日就到六合縣,一個仆婦下人都沒有帶,“……前兒個才從牢裏出來,父親是秀才,周三爺到得也及時,我在牢裏也沒有受苦。隻是那牢裏太過潮濕,父親呆了幾日犯了腿疾不好出門,隻得我自己來。偏昨兒個母親又發動了,辛苦一宿總算把妹妹生下來,母親身子不好,家裏又無別人,可父親說你一個人在這兒估計嚇壞了,我便帶了小廝騎馬過來,我想著先把你接走,那些箱籠有下人收拾便好,咱們林家這一迴雖折了許多銀子進去,卻總算還有些家底……”


    房巽坐在美人榻上挨著林長桐,安靜的聽他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


    等林長桐說完,她將頭靠在了林長桐的胳膊上,像個小孩子依賴著自家哥哥一樣,“表哥,我很想跟你迴金陵,也很想舅舅,我想去瞧瞧舅母生的小妹妹……”


    林長桐眉眼帶笑,“那咱們就迴金陵,父親來時還怕你不跟我走,囑咐了我半天。聽說房家大房的人也在金陵,若是他們得了消息說不得要把你帶去京城!房家大房可都是做官的,父親不過是個秀才……”


    房巽抬起頭,看著林長桐亮晶晶的眼睛,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鄭重的道,“表哥,我不能跟你迴金陵,舅舅說的對,房家的人不會讓我跟你們走的,就算我現在跟你們走了,他們也會想法子把我要過去,說不定還會連累舅舅坐牢。”


    哪怕分了家,名義上,房巽還是房家的人,舅舅把她接走,房家若安一個拐賣幼女的罪名,舅舅就算是分辨也得扯上半年,到時候別說自己早就被帶去京城,恐怕連舅舅一家子也得跟府衙打上半年的官司。


    林長桐沒有想到這麽多,他本想著當天就帶了房巽迴金陵,這迴傻了眼,“怎麽、怎麽會這樣……”


    可轉眼他卻起身握住房巽的肩膀,瞪大雙眼,驚恐的看著房巽的臉,“元元,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凡事反常必為妖,這些事,就算是母親那樣的大家閨秀都未必想的明白,一個五歲的女娃娃,如何懂得了這許多事?


    房巽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單純直爽的表哥竟然也粗中有細,她一時不知怎麽迴答,竟是愣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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