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祖母穩穩的坐在那裏,像一尊泥塑的菩薩,隻是聲音霎時冷了起來,“元姐兒?聽說大名是叫‘巽’?”


    父親不自在的低了頭,輕聲輕道,“大名是一個‘巽’字。”


    “‘巽’為長女……”大伯祖母的聲音清冷而緩慢,轉而變得極為憤怒,“她還真以為你們離開京城,就可以自立門戶了麽?老七,若不是房家,你可能這樣快的當上一縣的父母官,若不是房家,你以為你的上司能對你這般寬容……”


    父親低了頭不語,房巽卻暗暗吃驚。


    自立門戶?難不成祖母給自己起名為“巽”,以長女居,這是要自立門戶?可這卻又是為何?


    房巽沒有見過祖母,但在母親的敘述中,那是一個睿智慈愛的長輩。


    房家雖說綿延數百年,子孫卻並不繁盛。房家的祖籍在山東,而後移居金陵。那些年的朝代更替,和連年瘟疫,房家在山東的老宅早已荒廢,如今房家根本仍是在金陵和京都,連祭田和祖墳都是後來在金陵置辦。


    房家人口不多,因著戰亂,除了曾祖父一脈,另有一偏支在山西,其餘幾乎不存。祖父早亡,祖母獨自帶大父親,本應更是要倚仗大伯祖父的權勢才是,為何卻偏偏早早的分了家,又要自立門戶?


    母親不忍看父親被責,上前解釋,“大伯母,元姐兒的名字是姑母在世的時候取的……”


    母親是祖母的娘家人,出嫁前一直稱祖母為“姑母”,待嫁到房家後方才改了口,此時情急竟是順口帶了出來。


    提起已故之人,本是想讓伯祖母看在人已逝去人的份上留幾分薄麵,卻不想母親這一句,倒更是惹了祖母的嫌棄。


    在房巽的印象中,大伯祖母從不曾說起過祖母,隻是在父親過世的時候,大伯母提起過一迴,那時,慈愛的大伯祖母亦是這般,用狠厲的眼神壓過去,一向優雅端莊的大伯母立時跪到地上,直到伯祖母離開,她才戰戰兢兢的站起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似乎大伯祖母很是嫉恨祖母,隱約記得剛到京城,伯祖母曾經說過,讓自己跟其它姐妹一樣,叫她祖母就是,卻被嚴厲的伯祖父製止了,隻說是與禮不合。


    房巽沒有見過祖母,隻知道祖母少年守寡,在京城不過呆了幾年,在父親小的時候就移居金陵。而在房巽前世極為稀少的別人描述的印象中,那似乎是個嚴厲的老人。


    外頭有小丫鬟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房巽的思緒,“表小姐小心著些!”


    雖是解了母親的尷尬,卻讓房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父親和母親同時鬆了一口氣,一起抬頭去看。


    藍色的綢布門簾被小丫鬟打起,殷雪沁緩緩走進了門。


    身上的大紅羽緞鬥篷趁得她嬌豔如花,年僅十七歲的殷雪沁,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刹那間就將這屋子裏的東西遮了去,無論是多寶格上擺著的琳琅寶瓶,或是母親和伯祖母頭上的珠釵玉器,在此刻全都沒了光澤。


    似乎沒有想到殷雪沁這般漂亮,母親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而房巽則緊張的扭頭去看父親。


    她想知道,父親和殷雪沁到底是怎樣的一見傾心!


    父親看到殷雪沁,果然被閃了眼睛,卻也隻不過停留了兩息的功夫,就像是看到了稀奇的珠寶,便多看了幾眼。隨即他將目光收迴,又看到母親的臉上,目光轉而變得溫柔起來,就像春天裏拂柳的微風。


    房巽驚喜萬分!


    她突然就放下心來,原來,事實並非像伯祖母說的那般,父親和繼母是一見傾心的,父親的心裏隻有母親!


    房巽又去看殷雪沁,卻是心底泛出一絲輕蔑來。


    這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同樣的沒有看向前世據說一見傾心的父親,卻是先看了一眼室內的陳設,對那多寶格上的擺件多看了幾眼,轉而又看向母親,看的眼睛一亮,竟是盯住了瞧。


    房巽心底猶疑著,順著殷雪沁的眼光瞧過去,卻是瞧到了母親手腕處露出的一點青白。


    青白相間的羊脂玉的鐲子,房巽覺得格外眼熟,仔細迴想,這應是外祖母的陪嫁,是雲南產的上等玉料,又是找了有名的工匠打磨,不過是巴掌大小的一塊玉料,做出了一隻鐲子和一隻玉牌,玉牌母親早早的給了自己,被自己一直帶在身邊,直到嫁去齊家,直到死在涼水河裏。


    同一塊玉料出的東西,房巽又帶了多年,難怪看起來眼熟。


    前世房巽並不記得這鐲子,隻是聽崔嬤嬤提過一句,所以這還是房巽第一次見到,除了玉質上等,也比一般外頭的鐲子要粗上一圈,通體晶瑩剔透,戴在母親略修長的手上,顯得本就白皙的肌膚更是瑩潤。


    這樣的物件,就算是拿到京城,也是不常見的。


    可殷雪沁這般,卻是沒有規矩了。


    大伯祖母的臉也難看起來,她僵硬的看了一眼跟前伺候的李嬤嬤,李嬤嬤連忙招唿小丫頭上前伺候。


    小丫鬟侍候殷雪沁去了鬥篷,房巽看著她身上雖穿著嶄新的繡牡丹的十二幅湘裙,頭上卻隻戴著隻鎦金的累絲簪,配以指甲大小的翡翠耳環,心裏明白了幾分。


    比起母親的祖母石赤金點翠的珠釵,碩大的南珠耳墜,殷雪沁的打扮的確太過寒酸。


    人窮而誌短,房巽寄居京城時,很是明白這句話。


    那時的她除了每月的月例,實在沒有多少銀子,隻有母親留給她的幾匣子首飾,於是她一件又一件的讓人偷偷賣掉,這才能在這大家大戶裏生存下來。


    想到這兒房巽突然心頭一跳,前世的她為什麽會缺銀子?看如今的情形,家中顯然是不缺銀子的,父親送自己寄居京城,必然是要備足了銀子,而母親,母親嫁妝豐厚,可自己出嫁時,卻隻是公中的三千兩銀子!


    這些事情,此時卻容不得她細想。


    隨著眾人見禮,母親抬起手來,青白色的玉鐲顯出瑩亮的光澤,房巽不由得想起母親死後殷雪沁丟的那一隻玉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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