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先等一下。”


    錢明忽然開口,我和楚月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這位年近半百的老教授神情有些窘迫。


    “我想抽根煙。”


    “畢竟接下來有好長時間抽不了了。”


    我和楚月麵麵相覷。


    錢明說得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潛艇深入海底,空間密閉,是不可能允許有人汙染在潛艇內部稀缺的空氣資源的。


    而且我們並不趕時間,之後第十一艘潛艇還在進行出征前最後的檢修,似乎等這一下也無妨。


    此時我們已經收迴了架在高台和潛艇上的通道,但所幸上方的入口還是敞開著。


    他上下拍了拍衣服和長褲的口袋,最後從左邊的褲袋裏摸出一盒皺巴巴地扁盒子,然後又從裏麵摸出一根皺巴巴地香煙,叼在他有些幹裂的嘴唇上。


    又從上衣的口袋掏出了一個老式的煤油打火機,滾動了兩下火輪,火星四濺,隨後火焰徹底燃燒起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紅色的火星在煙草上跳躍,隨後煙頭上升起一陣蒼白的霧。


    他的手腳已經不是很麻利,但還是盡可能快地爬上了潛艇的上方。


    潛望鏡的畫麵被電子儀器捕捉到中央的電子屏幕上,我們甚至能夠清晰地看見錢明手上那根黃白色的香煙在火星的簇擁下漸漸變短,化為一陣陣飄飛的白霧。


    用不了多長時間,白色部分徹底燃燒殆盡,已經隻剩下一個橙黃色的煙嘴。


    我和楚月在靜默中等待著,等待著時間過去。


    直到後方的潛艇傳來一陣悠遠的長鳴,我們意識到自己該讓開道路了。


    錢明重新從上方的樓梯爬到了潛艇內,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煙草味,臉上則帶著滿足。


    楚月正要將上方的艙門關閉,可人群中卻突兀地在吵嚷中分出了一條道路。


    兩個身影從分出的道路之間,全速朝著我們所在的方向衝了過來。


    我微微張了張嘴,楚月也顯得很驚訝。


    兩個身影逐漸清晰,一個是渾身長著雪白毛發的大狗,一個則是白色卷發的少女。


    在長久的助跑後,她們一腳踩在路邊站台的邊緣,朝著我們這邊淩空躍起。


    女孩手中的挎包在空中刷開一道優美的弧線,手腳展現出完美的協調性,像一隻輕靈的飛鳥,朝著我們這邊降落而來。


    潛艇和站台之間的距離並不算遠,但高度的落差也不算小。


    我有些緊張地看著這一幕,好像小時候看著特技電影裏的演員,飛躍過樓層間巨大空隙的長鏡頭。


    我站起來,朝著艙門的入口處走去。


    啵!


    如同卡在罐頭中央的果凍一般,白沙率先一步卡在了潛艇地入口。


    它那黑溜溜地圓眼珠看著我,表情上帶著一種人性化的尷尬。


    “白沙!讓開。”


    一個聲音朦朦朧朧地從上麵傳來,由遠及近,逐漸清晰。


    彭!


    一聲巨響中,少女從天而降,白色大狗被強大的衝擊力撞了進來,撲了我一個滿懷。


    她有些迷茫地環顧四周。


    白沙則伸長舌頭舔著我的臉,似乎在對我問好。


    我坐在地麵上,忍著臉上濕漉漉的感覺,還有剛剛那一下巨大撞擊帶來的疼痛感,略有些費勁地將這隻過於熱情的大狗推開。


    “你怎麽……”


    我看著路雪,眼神有些複雜。


    路雪看了看我,不滿地雙手抱胸,將臉扭到一邊,冷哼道:


    “某些人真是夠可以的。”


    “前幾天還一臉認真地跟我說不走了,結果現在不僅臨時變了卦,還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


    “騙子!”


    她幾乎是喊出了最後兩個字,聲音之中除了憤怒,還帶著一些委屈。


    我撓了撓頭,眼神有些尷尬地四處遊弋著。


    眼神下意識的向楚月和錢明求助。


    他們默契地轉迴頭,好像根本沒有聽見。


    楚月將艙門關上。


    核潛艇開始前進,進入前方金屬鋪設的黑暗甬道,在水流中不斷向前方攀升。


    我張了張嘴,有些木訥地說道:


    “對……對不起。”


    好蠢。


    好沒有誠意的道歉。


    我明明知道自己做了絕不能做出的事,但此刻卻想不到任何開口安慰的方法。


    任憑我如何攪動我一團漿糊的大腦,它都隻會向我明確地傳達未響應的事實。


    路雪撲到了我的懷裏,差點讓我又躺迴到了地板上。


    有什麽濕熱的東西沾濕了我的肩膀,她緊緊地抱著我,好像要將我揉碎,直到我們緊緊相連,成為彼此身體的一部分。


    她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肩膀,她尖銳的牙齒透過衣物,狠狠地撕扯開我的肌膚,我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覺得傷口一定是流血了。


    可她嘴裏發出的那種嗚咽的哭聲,又讓我沒辦法將她推開,隻能任由她這樣咬著。


    核潛艇在靜默中行駛著,直到我們駛出了避難所底部地下河道的金屬天頂,徹底進入了外麵廣闊地海域。


    不知過了多久,她咬著我的力道才漸漸放鬆,聲音帶著哭泣後的啞音。


    “你甩不掉我的,你扔下我幾次我都能追上來,不信你試試看。”


    聽起來像是恐怖故事裏丟不掉的洋娃娃。


    我心中暗戳戳地想道。


    “這次……這次勉強原諒你了。”


    “還有……你的日記本在裏麵,別把它弄丟了,我們的事你都記在上麵呢。”


    她很不客氣地將手上的挎包摔到了我的臉上,語氣不滿道:


    “你要好好寫,把有關我的部分寫得好一些。”


    “你現在寫得內容簡直像個隻能住在地下室裏的三流作家寫出來的。”


    我一麵聽著她話語裏沒有完全消失的哭腔,覺得有些好笑,一麵又摸了摸鼻子,為自己在日記裏說了她的壞話而感到有些尷尬。


    因為她既然這樣評價,就代表她已經看過我的日記了。


    事實上,她已經原諒了我好多次,可我總是對不起她,一路上,幾次三番地害她落淚。


    “還請陛下給為臣一個機會,在下一定好好記錄,再不幹這種詆毀抹黑之事。”


    一旁的楚月終於忍不住出聲道:


    “你們要抱到什麽時候啊?”


    白沙在我們的身側來迴踱步,似乎並不理解我們此刻正在做什麽。


    路雪很輕鬆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卻仍舊坐在地上沒有起來。


    楚月疑惑道:


    “陳閑,你幹嘛還坐在地上?”


    “……”我沉默了一會兒,“我腿麻了。”


    “扶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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