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沒有開燈,完全是一片黑暗。


    我睜開眼睛,花了一段時間才適應這片黑暗的空間。


    眼睛漸漸能夠看清物體模糊的輪廓,隨後像是對焦的攝像頭那樣逐漸清晰,朦朦朧朧地看清了天花板上那些銀色的金屬鍍層。


    我微微偏頭,看向路雪的床頭。


    我聽著她平穩而均勻的唿吸聲,確定她是真的睡著了。


    這花了我一些時間,實際上不會太久,大概也就幾分鍾左右。


    愛因斯坦說,速度是影響時間流逝的關鍵因素,速度越快,時間流逝越慢,一旦物體運動的速度達到了光速,時間也就幾乎靜止了。


    可我卻覺得,環境才是影響時間流逝的關鍵因素。


    在這樣黑暗而安靜的環境中,即使是兩分鍾,也像是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中,人是被世界拋棄的一部分,他不再和任何人或物產生交互,像是一塊沉入海中的石頭,而一切的事物都趨近於靜止。


    現在大概是淩晨一兩點左右,我並不知道具體的時間,也沒有看表的打算,這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戴手表的習慣。


    我躡手躡腳地推開蓋在身上被子,冰涼的空氣轉入被褥中,和肌膚來了個親密接觸,叫我打了個冷戰。


    我緩緩地穿上鞋子,看向睡夢中的路雪。


    她側著臉,像貓一樣蜷縮起來,肩膀緊緊收攏在被子裏,看起來十分乖巧。


    我緩緩地抬腳,踩在了雪白色的地毯上。


    “汪!”


    “地毯”吃痛地叫了一聲。


    我慌忙收迴腳。


    地毯滾了一圈,並再次沒有了動靜。


    路雪緊皺著眉頭,嘴裏發出夢囈般的聲響,我有些緊張地看著她。


    可過了一會兒,她的眉頭就舒展開來,似乎重新沉入了夢鄉之中。


    路雪向來敏銳,也許是這兩天生活上的安逸感磨頓了她的感官,讓她沒有立馬清醒過來,或許……也是上天給予我的小小幫助吧。


    這樣想著,我走到了門口。


    手搭在把手上,以最輕的力量緩緩捏開了門把手,朝著外麵走去。


    走廊的光線很暗,但並不是完全沒有,那些光線就像是深海之中散發著暖色光線的鮟鱇魚頭上的小燈籠,或者是某一群凝聚在一起覓食的浮遊生物群。


    這是夜間燈光的工作模式,我現在沒有注意過,現在一個走在這寂靜的廊道中,倒是覺得還是有幾分詩意的美感在。


    我沿著廊道往外走,走工作區,還有人在挑燈奮戰,那些零星閃爍的燈光,就像是海麵上一座座漂浮的孤島。


    我沿著先前走過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為了好好記住路,我廢了不少功夫。


    所幸,這次我沒有發揮我的路癡本色,按照我預想的那樣來到了房間前。


    我推開了房間的門,屋內的陳設還是一樣的簡單,隻有桌上的電子屏還不斷地閃著光,意義不明的符號在上麵快速跳動著,似乎正在顯示著什麽任務的進度。


    一個女人睡在沙發上,那件白色的長袍研究服就反著蓋在身上。


    我推門的時候,並沒有遮掩音量的打算。


    這聲音不算太大,但在這樣一個安靜的環境中,已經足以吵醒一個安眠中的人了。


    我按下了門旁邊的燈光,明亮的光線讓整個房間亮堂起來。


    女人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捂著腦袋,神情看起來很煩躁。


    因為剛剛起床的關係,她的頭發有些淩亂,裏麵那件淺色的內襯上也多有褶皺。


    “早知道你會來,沒想到你會半夜來,真是夠煩人的。”


    鄭沁羽並不是沒有自己的房間,隻是我想她這樣的工作狂,最近的事情又多,恐怕會選擇直接睡在房間的沙發上。


    顯然,我猜對了。


    她從沙發下來,扔給我一張申請表。


    “算了,你能早點下決心也好。”


    “畢竟,這樣不算我不守承諾,省得到時候臨時把你加進去,平白多了麻煩。”


    這是參加探險隊的誌願表。


    上麵是冗長的協議內容,其中說明了潛艇上的待遇,和指揮以及負責人的信息。


    需要填下的僅僅是姓名一欄,家屬一欄,家屬那一欄要更加大一些,大概是方便人多寫幾個名字。


    我把名字寫上。


    至於家屬……


    我猶豫了一下,將路雪和白沙寫了上去。


    她將水倒進杯子裏,隨後推給了我,接過了我遞過來的申請表,她上下掃視了兩眼,眸中閃過驚訝。


    “你……”


    “你打算自己一個人去?”


    “吳不知說我繼續走下去會死。”


    我看著她,迴答道,


    “我很後悔告訴你,張子強已經死了這件事,也許讓你那樣等著反而更加好受一些。”


    “所以我今天對你說的話,請你保密。”


    “我這個人很害羞的,不想讓別人看著我死,況且我先前還跟她吹牛說自己能長命百歲,牛皮吹破的感覺可不好受。”


    “我是男人,請您給我留點麵子吧。”


    鄭沁羽沉默了片刻,拿起自己的水杯淺淺喝了一口,隨後迴答道:


    “請不要將這兩件事混為一談。”


    “這不是什麽難事,我答應你了。”


    “但是,有一句話我要提醒你,我是我,你是你,她是她,你這種自以為是的保護,很可能隻是來自於你的傲慢罷了。”


    “傲慢就傲慢吧。”


    我聳了聳肩,


    “總之你們得幫我照顧她。”


    “還有那條白色的大狗。”


    她沒有思索,直接說道:


    “我們隻按照規矩來,以前是,現在是,以後……應該也會是。”


    “對於探險隊的家屬,我們在資源上會有所優待的,你可以放心。”


    這就夠了。


    接下來,就等著幾天後的登船吧。


    按照潛艇行進的速度來看,這不會是一趟太過漫長的旅途。


    ……


    我繞了幾道彎,迴到了自己的房間門口。


    深吸了口氣,輕輕推開房門。


    房間內明亮的燈光讓我猝不及防的眼睛感受到一陣刺痛。


    等到適應了光亮,屋內的一切漸漸從白色的光暈中顯現而出。


    白沙有些不安地在房間裏來迴踱步,臉上的表情有些苦相。


    路雪坐在桌上,用一隻黑色的圓珠筆瞧著桌麵,那噠噠噠的聲音重而有力,顯現出她本人此時此刻的心情並不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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