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候會想,這世界上為什麽要有國家呢?每個國家都圈一塊地,說是自己的,像不像小時候同桌劃得三八線……”


    “然後互相打仗,打得天昏地暗,一開始是冷兵器,一刀或者一槍隻能殺一個人,然後是槍,一梭子就能殺一群,然後是炸彈,能把一屋子的人轟的一聲炸上天……”


    “然後是導彈,原子彈,氫彈……”


    “讀世界史的時候我總想,我們還要死多少人,毀掉多少東西?”


    “一直到把整個地球都炸上天為止嗎?”


    我默默地坐在他的旁邊聽著。


    孤獨久了的人都是十分健談的,好像恨不得把這些年漏掉的話都補迴來。


    我早就見過這樣的人,一位同事出差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半年,迴來以後每天都能聽到他喋喋不休,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周,他才變迴原來略有些靦腆的樣子。


    我理解他,因此默默地聽著。


    況且他說得並沒錯。


    “你看,現在好了,轟的一聲,世界末日,人類進入新時代了,也可能是最後一個時代。”


    他聲音帶著些戲謔和肆意,


    “沒有國境線,甚至國家都沒有了,我可以橫掠過自由女神像,到克林姆林宮看看紅場,盤旋在長城的上空,去埃菲爾鐵塔,或者去一趟白金漢宮。”


    “不需要簽照,也不用擔心被防控係統擊落,世界真正屬於每一個人了。”


    “你說的這些地方還存在嗎?”路雪忽然開口問道。


    我們的飛船闖過一片白色的雲層,又越過一座山峰,他才開口迴答了這個問題:


    “我去看過了……”


    “女神像還剩半個腦袋,長城還光禿禿地站著,至於其他的……”


    “隻剩下廢墟了。”


    這是一個理所當然的結局。


    他們是人類建造的東西,當然會隨著人類的消亡而消亡。


    “我要謝謝我的國家,它最後給我們留下了一批天上的避難所,也就是齊柏林飛艇計劃,這是一個很浪漫的計劃,在接下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會像鳥兒一樣在天空生活。”


    他補充道。


    的確。


    我俯瞰著窗外的景象,想著這的確是個浪漫的計劃。


    接下來他的話明顯少了很多,我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他把控著飛船的方向,其實沒有什麽好控製的,我們隻是一直往前走罷了。


    “對了,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能和動物植物交流的。”


    我問道。


    “不是交流,交流是有來有迴的,就像我跟你。”


    “我隻能被動接受它們的意思,卻沒辦法用他們的語言迴答。”


    他又看了看懶洋洋的白沙:


    “你家狗似乎是個例外,它好像能聽懂人話。”


    “那當然。”路雪驕傲地拍了拍白沙的大腦袋,就像在拍一個西瓜。


    後者清夢被打擾,很不高興地甩了甩腦袋,然後翻了個身。


    “它可是神獸溪邊啊。”


    “額,可能是習俗不同吧,我們德國人一般不把狗當神獸。”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不過它能長這麽大,的確挺罕見的。”


    “至於是什麽時候發現這個能力的……”他皺著眉頭想了想,“核彈爆炸前的幾天,我忽然聽見控製室旁邊的綠蘿喊了聲渴……我這才發現忘了給它澆水。”


    “那兩天我比較焦慮,因此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核彈爆炸前?


    我皺了皺眉頭。


    “不是核輻射帶給你的能力嗎?”


    “嗬嗬,陳,您能不能別這麽沒常識。”他嘲笑著我先前長久以來的推測。


    “按照核輻射能變異這樣的想法,廣島和長崎應該是超能力者最多的地方。”


    “你知道原因?”我本能地覺得他應該知道些什麽,順著他的話問道。


    “或許……”他緊皺著眉頭,旋即又鬆開,似乎在思考是否應該告訴我這件事,“雖然40年代末的局勢已經夠緊張了,邊境也多有摩擦,但有些大國仍然沒有直接下場。”


    “你不覺得這場核戰來得太突兀了嗎?”


    “全世界的神經都很敏感。”我想了想,迴答道,“一點錯誤可能就會引起萬劫不複。”


    “就像現在。”


    他點了點頭,似乎在肯定我的說法:


    “關鍵在於,那一點點錯誤究竟是什麽。”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而且這和那些稀奇古怪的能力又有什麽關係?


    “我是我們天文站最年輕的觀測員……大約在新年的一周前,我們觀測到了太陽耀斑。”


    “在20年代前後,我們才能提前二十四小時捕捉到太陽耀斑發生的痕跡,我們之所以能提前一周知道,是因為這個耀斑的前置反應空前巨大,它的表麵躍動著火弧,簡直就像是海上騰飛的紅色鯨魚……”


    “從那個這顆恆星不安分的活動中,我們意識到這應當是人類有史以來能夠遇到的最大的太陽耀斑了。”


    “我們先是狂喜,然後是恐懼。”


    “狂喜在於,我們即將見證曆史。”


    “恐懼在於……我們即將見證曆史。”


    “全頻帶阻塞幹擾。”


    他像是揭開謎底般說出了這個名詞。


    “太陽風暴會切斷全人類的電子通訊,在它光臨大駕的這段時間,全世界靜默無聲,即將徹底陷入一段不知長短的黑暗之中。”


    我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這無疑就是緊張局勢最嚴重的導火索。


    他深深吸了口氣,隨後繼續說道。


    “地球成了一個巨大的暗室,房間裏有人身懷利器,大概是一把.45手槍,或者別的什麽。”


    “所有人無法說話,不能交流,看不見彼此,你可以祈禱身懷利器的家夥不開槍,這樣所有人都能安全。”


    “當然,更穩妥的方法是……”


    “你先開槍,把那些手上有槍的家夥都打死。”


    “再然後是那些拿刀的,因為他們雖然沒有你那麽強,但也會趁著你開槍的時候捅你刀子。”


    我聽著,心中有些壓抑。


    不要在極端的情況下考驗人性,因為人性本身就經不起考驗。


    “你們有做什麽嗎?”


    他露出迴憶的神色。


    “當然。”


    “我的領導把我們所有人叫到了一起。”


    “他說:‘一切責任由我承擔,今天的這件事情絕不可以上報,哪怕我會因此丟了飯碗,離開我所熱愛的行業’。”


    “他做的是對的。我現在更加理解這一點。”


    這個孤獨而熱愛自由的男人長長歎了口氣:


    “但……天底下有這樣多的天文觀察站,那種景象又是如此地惹人注意……”


    “觀察到太陽異常活動的,並不隻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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