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著牆根坐著,不無惆悵。


    此處背風,沒有那麽冷,隨著身體迴暖,我止不住地開始思索起剛剛的事。


    要說的話就是非常後悔。


    我記得很多年前網絡上流傳著一個段子。


    一個男孩跟女孩去旅遊,到了晚上,酒店住滿了,隻剩下一個雙人的大床房。


    女孩就在床的中間線上放了一瓶水,對男孩說,這是三八線,如果越過了這條線,你就是個禽獸。


    第二天,女孩早上起來,發現水瓶還在中線上沒有動。


    就狠狠地扇了男的一巴掌。


    男孩很委屈,哭喪著說。


    “我明明沒有越線啊,你扇我幹嘛。”


    女孩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你雖然不是禽獸,但是你禽獸不如啊。”


    我也禽獸不如啊!


    真希望時間能倒退啊。


    會不會,有一天,時光真的能倒退。


    我這樣想著,竟然自得其樂的哼起了歌來。


    我正安慰著自己破碎的心靈,卻發現視野的盡頭,探頭探腦地露出一根黑色偏黃的呆毛。


    這營養不良的微黃色還能是誰?


    大概是半夜睡醒以後察覺到母親不在身邊,所以就出來查看了吧。


    他應該能夠理解自己的母親到底想要做什麽,所以才會到我們這間屋子來偷聽。


    不過,偷聽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我也沒客氣,幹脆地叫道:


    “江若伊,你大晚上不睡覺,在外麵晃蕩什麽。”


    他掰著牆根,露出一雙委屈的眼睛來。


    “陳哥,你跟我媽...”


    “你亂七八糟想什麽呢。”


    我沒好氣地迴複道。


    “我跟你媽今天才認識,我是那種人嗎?”


    其實我是,但因為我有賊心沒賊膽,所以此刻才會坐在外麵。


    “再說,你都知道叫我哥了,我還能亂了輩分嗎?”


    他臉色微紅,似乎是認為自己錯認了好人。


    比起好人,我倒是感覺自己更像是個爛人。


    “陳哥...我。”


    “別叫我陳哥,多不吉利啊,把陳字摘掉,叫我哥就行。”


    他撓了撓腦袋,似乎不理解我這奇怪的講究。


    我微微歎了口氣,意識到自己也是老了。


    伊藤誠想當年在網絡上也是赫赫有名的渣男,最後還因為腳踏兩隻船,被女友用柴刀割下了腦袋,抱在懷裏去海上看日出了。


    當時大家都叫他誠哥,誠哥的,害我沒少因為這個被朋友調侃。


    真是時代的眼淚啊。


    果然,身為舊時代的殘黨,新時代已經沒有承載我的船了。


    “我其實覺得...你和我媽...我也能接受。”


    聽著他的話,我一言不發,沉默了一陣。


    旋即看向走到麵前的他,從牆根處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用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正色道:


    “你看著我,看我的眼睛。”


    “我看著...”


    他這樣說著,卻移開了視線。


    “你早上趕走那個男人的勇氣去哪裏了?”


    我一邊這樣問道,一邊用眼睛死死地注視著江若伊,像是一隻短吻鱷死死地咬住了路邊飲水的小鹿。


    我按住了他的肩膀,幾乎將自己半個人的體重壓在他過分瘦削的肩膀上。


    “如果我說,我現在要進去殺了你的母親,再反過頭來把你也殺掉...”


    “你會怎麽辦?”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認真,臉上沒有一絲一毫戲謔的神色,這似乎讓他感到有些混亂,這份混亂讓他有些摸不清我到底在想著什麽。


    我的手感覺到他的肩膀在發抖,他的眼神中分明地透露出瑟縮。


    “你在害怕嗎?你的手在發抖。”


    “你攔不住我吧,你想想,早上那個男人也完全不是我的對手。”


    “陳哥...你...你在開玩笑對吧。”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臉上帶著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毫不客氣地一把將他推到雪地裏。


    他一屁股坐在冰涼的雪地之中,怔怔地看著我,似乎不明白上一秒還笑嘻嘻地跟他談天的我,怎麽忽然冷下了臉。


    我轉迴身,朝屋內走去。


    他似乎真的害怕了,一把抱住了我的腿。


    “陳哥,別...”


    我一腳踹開他,這一腳我沒有留手,重重地踹在了他的胸膛上,我看見他的唿吸都停滯了一般,整個人倒飛出去。


    我緩緩地用手搭上房門的把手。


    刺啦~~


    尖銳冰涼的鋼鐵穿過我的後背,疼痛感讓我微微皺了皺眉頭。


    我扭過身,他將我身上的匕首拔出,迅速向後撤去,哪怕雙手顫抖,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下刀的時候該再刺深一些,而且刺得位置也偏了,你這樣出招的話,把匕首藏到現在還有什麽意義。”


    我平靜地看向那沾滿了自己鮮血的匕首。


    江若伊大口地喘息著,雙手顫抖著,卻死死地盯著我,似乎還沒有從我那重重的一腳裏完全緩過來,亦或者仍然在恐懼。


    一個普通的小孩怎麽會走這麽遠的地方去外麵,卻什麽保護措施都沒有,就憑雙腳,還能跑過成年人不成?


    剛見麵的時候他刻意躲在布後麵,而不是立刻逃跑,我就意識到這個家夥說不定身懷利器。


    還有先前衝進房間的時候,他竟然選擇了空手,體格上的懸殊是如此的明顯,如果沒有武器,任何人都能夠明白他根本沒有贏得希望。


    從他對於母親的態度,我能夠看見他超乎同齡人的隱忍與冷靜,因此這些不合理之處,應當有一個明確的注釋。


    而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將武器藏在了我不知道的地方,他自信於那把看不見的武器,會助他度過難關。


    於是在聊天的間隙中,借著月光的反射,我終於看見了他後腰處的地方,閃過了冰冷的弧光。


    ......


    他出刀的動作很熟練,我扭身之後,他的撤迴也很幹脆。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恐怕已經無數次的重複過了這個出刀的動作,為的就是在剛才那種情況下能夠保護自己和母親。


    這家夥的外表看起來像個女孩,內裏卻住著一隻野獸,有著鋼鐵的堅韌,和想要保護家人的決心。


    “你這家夥,不論是藏匿的手段,還是匕首的用法,都相當的粗糙啊,跟路雪那家夥比起來,簡直就像大人和幼稚園小孩的區別。”


    “不過,你有敢於揮刀的勇氣。”


    “有這一點就夠了,有了這一點,加上我的幫助,你就足夠保護你和你的母親了。”


    我長長地出了口氣。


    我剛剛還誇下海口的事情,似乎已經有了眉目。


    萬萬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個母親費盡心思保護的小男孩,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成長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憑借他的骨氣,已經足以撐起一片他和他母親的避風港了。


    他錯愕地看著我,似乎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幫助是...什麽意思。”


    我歎了口氣,幹冷的空氣中,我的歎息化為一片白霧,使得原本就迷蒙的月亮,仿若掉在被攪碎的池水中,散落成了一片片的月光。


    “過來吧,我剛剛是開玩笑的。”


    “從明天開始,我會教你怎麽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不過你剛剛說,你能接受我跟你媽在一起的時候,我是真想給你一巴掌。”


    “媽媽辛辛苦苦把你養大,哪怕她再如何心甘情願,也不要再讓她做出這種犧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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