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沒有驚唿,他們看向這邊,眼神中帶著習以為常,顯然不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情了。


    但他們絕稱不上冷漠,我從不少人的臉上看到了掙紮和迷茫。


    他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當自己成為了成年人,我才明白,小時候眼中那些無所不能的大人們,所感受到的無力感並不比他們孩童時期少多少。


    大多數時候他們也像是孩童般無能為力,甚至連妄想的能力也被盡數剝奪,連安慰自己都無法做到。


    末日前如此,末日後更是如此。


    他們顯然清楚地意識到了這裏正在發生怎樣的人間慘劇。


    因此他們遠遠看著,默默為這對年輕的夫婦祈禱,希望以此表達對這一對年輕的夫婦選擇的尊重。


    春女士微笑著,眼中同樣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陰霾。


    那就像是厚重冰山浮出冰麵的一角,叫我敏銳地捕捉到眼中。


    於是,在男人決絕,女人的抽泣中,春女士的手掌中央緩緩地爬出嫩綠的藤蔓。


    那些象征著新生的枝條將這位虛弱的孩子盡數包裹。


    藤蔓像是母親的手般緊緊地將這個可憐的孩子環抱其中,又像是一隻將獵物吞吃殆盡的蟒蛇。


    一股矛盾的感覺,折磨著我,叫我的內心備受煎熬。


    讓這孩子活下去徒增痛苦,又或者讓他這幼小的生命夭折在新生後的不久。


    似乎兩種都不是盡如人意的選擇。


    但是命運這個出題人,就這樣不加篩選地將赤裸裸的真實推到了麵前。


    如果是我的話...


    抱歉,我做不出選擇。


    “乖,寶寶乖。”


    春女士喃喃著,另一隻手的掌心緩緩撫摸著孩子的額頭,低垂著眼眸,仿佛一個哄著孩子睡覺的母親。


    孩子的唿吸漸漸平緩,綠色的根係像是在編織一個貼身的大繭,一圈一圈,以一種極其溫柔的速度緩慢盤桓而上,將他裸露在外的身體包裹其中。


    直到最後,密密麻麻的藤條之下,再也看不見孩子的身形。


    隨著藤條的漸漸收緊,孩子微弱的喘息聲也徹底消失,歸於一片可怖的寂靜之中。


    春女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些綠色的藤條之上,竟然緩緩地升起一個花骨朵,綻放開來,是一簇潔白明淨的花。


    春女士作出有些驚訝地表情,白皙的手指隨手掐著花朵的根部,完整地將它采摘下來,遞給了一旁神色複雜的男人,笑著說道:


    “這是風信子哦。”


    男人疑惑地看向春女士,似乎在等著春女士的解釋。


    “風信子本質上是一種充滿希望和寬恕的花,也代表著愛和幸福。如果想讓同樣的風信子第二次開花,就要剪掉原來開花的枝條,這意味著拋棄過去的痛苦,迎來新的明天。”


    聽著春女士溫柔的陳述,女人再也無法克製地放聲大哭。


    那是一個母親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最大懺悔。


    男人扶著女人的肩膀,眼眶通紅地朝著春女士鞠了一躬。


    “...謝謝你,春女士。”


    “這株花我們會好好照顧的。”


    我看著退下去的兩人,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這一場景幾乎要將我來到這裏之後產生的所有安逸感撕扯殆盡。


    那些似曾相識的感覺,身體感覺到的安逸,盡皆是虛幻的泡沫,被這尖銳的紡錘刺破開來。


    我比先前的任何時刻都清楚,自己正處於一個難以被拯救的末日之中。


    “陳先生?”


    春女士仍舊是溫柔地叫著我的名字,我這才意識到,排了這麽久的隊,終於輪到我問問題了。


    我將脖子上的彈片摘下來,遞給了春女士。


    “我想知道這東西的來曆。”


    一瞬間,我感受到了後者的表情一僵,緊接著語氣也變得有些生硬。


    這讓我意識到,春女士明顯是生氣了。


    “這是核彈的碎片吧!你怎麽能戴著這種危險的東西!”


    “萬一上麵有放射性的殘留怎麽辦,這不光是對你,也是對你身邊的人的不負責吧!”


    她的語氣很嚴厲。


    我微微一愣。


    當初戴上這枚東西的時候我並沒有想那麽多。


    因為當時在斷瓦殘骸之中,我隻能找到這個東西,作為我複仇之路的線索,所以我就一直帶著它。


    “我戴著這東西很久了,應該...沒有問題。”


    春女士眉頭豎起來,看起來有些滲人,讓我想起小學時候麵對發火的老師,瑟瑟發抖的感覺。


    她的麵色陰沉,似乎沒從先前的怒火中反應過來。


    “下次不要做這樣的事了,人不會總是這麽幸運,然而一次的不幸,就能頃刻間毀掉人所有的幸福。”


    春女士的怒火是如此的反常,與她平常的溫柔縝密大相徑庭,讓我不由得嚇了一跳。


    其實,她隻需要稍微冷靜下來想一想,很容易就能夠想到,這枚殘骸一定是被我佩戴了很久,我甚至特意為它穿了線,以方便掛在脖子上,有問題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


    就連那個新生兒都沒能讓她有如此大的情緒波動。


    這讓我意識到,她也許知道些什麽。


    但事實證明我猜錯了,她的憤怒也許有另外的原因。


    她上下地翻著這枚殘骸,甚至掏出了一副金絲邊的眼鏡,以方便她能看得清楚些。


    可她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將那個殘骸製成的項鏈遞給我。


    “我不認得這杯殘骸,上麵的這些英文也不是具體的詞句,應該是某些軍工方麵名詞的縮寫。”


    我忍著失望,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那您知-79號避難所的設計人有哪些嗎?您認識紀雲嗎?”


    -79即是我噩夢開始的源頭。


    正如春女士所說,一次的不幸,就能頃刻間毀掉人所有的幸福。


    -79...紀雲...”


    她露出思索的神色,隨後開口迴答道:


    “紀雲...我不清楚他是不-79號的設計者。”


    “倒是有一個鐵幕係統的總設計師叫紀雲,不知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他。”


    鐵幕係統,旨在攔截所有進入國境線內飛彈的係統。


    從結果上來看,無疑是失敗了。


    不過,這世界向來是如此,維護一樣東西很難,而摧毀一樣東西簡單。


    我倒是不知道這個係統的總設計師竟然與我的仇人同名。


    “他是國內頂尖的軍工專家,說他參與過幾個避難所的設計也是蠻有可能的。”


    “你是想知道他的下落?”


    我點了點頭。


    春女士狹長的睫毛眨了眨,拖長了尾音。


    “哦~~有意思。”


    “你看起來要找某人麻煩啊。”


    “一點私事罷了。”


    春女士端著下巴思索了一番,然後開口道。


    “我當然可以告訴你我知道的事,不過不是在這裏。”


    “等我迴答完你身後那個小家夥的問題,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頭,總感覺事情到這裏開始會變得相當麻煩。


    “到我了嗎,到我了嗎?”


    路雪叫嚷著,在我身後探出頭來。


    “我想問,避難所裏有沒有dvd播放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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