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香先是一頓,而後就慢慢咧開嘴笑了起來。


    她蹦蹦跳跳地過去打開一個箱子,迴頭看他:“大仙你喜歡吃青棗還是旁邊這些番石榴?”


    張知序迴神,定睛一看,好麽,慣用來裝雪花銀的烏紅木鐵角箱,裏頭裝的居然是些市麵上新販的蔬果。


    “這就是你說的她們送的禮?”他哭笑不得。


    陳寶香不樂意地叉腰:“你這是什麽語氣,看不起這些?很貴的,這一箱少說也要五百文。”


    大盛律例,官員私收五十兩以上銀錢替人辦事才可被認定為受賄。


    就這十幾箱水果,遠夠不著受賄量度,隻能算正常禮節往來。


    長舒一口氣,他往後靠抵著花壇邊緣,無奈地道:“冤孽,我方才連該去牢裏給你送什麽飯菜都想好了。”


    “送什麽飯菜呀?”她不生氣,倒是興致勃勃地問。


    “香葉煎雞、荷包肉、蛋黃玉米酥。”


    “哇——”雙眼放光,她拽著他就往前堂走,“快快快,讓後廚照做,咱中午就吃這個。”


    他被她拉著往前走,還是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你收她們之前,可查過底細?”


    “當然,我這些門生可厲害了,都是我親自去找的她們。”陳寶香驕傲地道,“有的沒去過私塾,自學了明經和明算;有的天生奇才,會製各式你見都沒見過的兵器,甚至有人在峨眉派待過,峨眉山你曉得不?”


    嘰嘰喳喳的聲音,一點也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張知序安靜地看著她。


    他覺得陳寶香是個很堅定的人。


    旁人被非議辱罵,多少會心裏不舒服,要麽委屈要麽憤怒甚至失去理智,情緒總是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但陳寶香不,不管挨多少罵,她依舊在按照自己的計劃做自己該做的事,下朝迴家之後也依舊樂嗬嗬的。


    “被人罵不難受嗎?”他忍不住問。


    陳寶香瀟灑地拍了拍的肩:“我的俸祿是信任我的人給的,不是這些恨我的人給的。”


    隻要他們無法影響陛下對她的信任,她就完全不會往心裏去。


    陛下才不在意她是不是弑父不孝,她隻在意她的差事辦得夠不夠漂亮。


    ·


    “三個月已滿,按照新律,大理寺會撤銷對你的提告。”


    李秉聖端坐在皇位裏對陳寶香道,“就算為了做給別人看,朕也得給你點賞賜——你想要什麽?”


    陳寶香欣喜地張開嘴。


    “不許要銀元寶和金錠子。”李秉聖及時補充。


    下頭跪著的人小臉頓時一垮:“陛下怎麽知道臣在想什麽。”


    “認識你也快大半年了,若還不知道你什麽德性,朕也白活了。”李秉聖恨鐵不成鋼,“你怎麽就隻知道錢!”


    “有錢解萬難呀陛下。”她無辜地攤手,“賞賜不就該賞錢麽。”


    李秉聖是很想端住帝王儀態的,但聽她說話,鼻子都快氣冒煙了,忍不住惱恨地走到她跟前去用丹寇戳她眉心:“想點別的,想點錢以外的東西。”


    陳寶香順著她的動作跪在地上前後搖晃,眼巴巴地問:“隻要是錢以外,什麽東西都可以嗎?”


    “你先說來朕聽聽。”


    咧嘴一笑,陳寶香道:“那臣想請陛下賜臣一座祖墳。”


    李秉聖:“……”


    人活得久了,真是什麽話都能聽得見。


    她樂得笑出了聲:“你說賜你什麽?”


    “迴陛下,祖墳。”


    “是要朕給你一塊風水上好的地?”


    “不。”陳寶香抬眼道,“是想請陛下允臣以葉瓊心之名立族,起祖墳,葬生母與其餘親人。臣百年之後,也入此地長眠。”


    李秉聖詫異了一瞬,倒是理解了。


    陳寶香無父無母,親人也寥寥,但她想葬進這座祖墳裏的人應該很多,除了這個葉瓊心,恐怕還有她當初說的在天凝山土坑裏護著她的姐姐們。


    她看向旁邊的花令音,後者拱手道:“青山附近還有空地,可以讓人去劃。”


    李秉聖挑眉:“朕是想問你這合不合規矩,你倒是好,連忠臣墳的地都替朕送出去了?”


    “臣冒失。”


    “行了,你們也就是仗著朕舍不得你們,一個兩個都來朕跟前耍滑頭。”她嘖了一聲,“讓鴻臚寺去幫著辦吧。”


    “多謝陛下。”陳寶香笑著一磕到地。


    ·


    大理寺追查陳寶香不成,反而讓她得了賞賜,朝中不喜歡陳寶香的人可難受壞了。


    他們開始在這座墳上找茬,想挑出新的毛病來。


    沒想到一查還真查到了問題。


    葉瓊心,先朝宰輔葉霜天之女,因葉霜天獲罪而受牽連,被貶謫出京永不錄用。


    “這樣的人若入了忠臣墳,豈不是忤逆先帝?”


    “我看這陳寶香就是有忤逆之心,專挑這麽個人來立墳。”


    “陛下,陳寶香這是要陷您於不孝不義之地啊!”


    李秉聖頭都大了。


    那麽小的一個賞賜,怎麽也能惹出這麽大的亂子來?


    “陳愛卿,你可知罪?”她沉聲問。


    “陛下。”張知序先一步出列,正色道,“先帝仁德,當年並未下發貶謫葉家的旨意,原案卷宗臣看過,定案的乃是前宰輔顧昌寓。”


    “哦?”李秉聖突然來了興致,“是什麽樣的案子?”


    “陛下!”有人連忙出來打斷,“先朝舊案,現在扯出來都揚人一鼻子灰,又何必再提呢?”


    “是啊,都陳年舊案了,提著也晦氣。”


    陳寶香慢條斯理地出列在前頭跪下,雙手拱出:“陛下,臣之祖母一生忠義,任職武吏衙門五載,未曾有任何錯漏失職,臣以為,她若都不能入青山,那青山裏好多土堆都得往外搬。”


    “放肆!”


    “你這人真是狂悖無禮,目無綱常!”


    朝堂上眾人頓時被激怒,紛紛斥罵扔靴。


    李秉聖不得不再次提前退朝。


    她將人單拎去了禦書房,黑著臉問:“算計朕呢?”


    陳寶香搖頭:“臣不敢。”


    “朕看你是什麽都敢的。”她臉色不太好看,“將朕架在這兒,想讓朕為你那葉婆婆翻案?”


    “不是。”


    “你敢說不是?!”


    陳寶香平靜地抬起頭,認真地道:“迴陛下,確實不是。”


    那本就不是葉婆婆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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