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紗朦朧,顫顫巍巍的姑娘抬起頭,與他的目光撞個正著。


    謝蘭亭倒吸一口涼氣,捏著她的手腕就問花娘:“這是什麽時候來的人?”


    花娘被他這反應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這是月初剛來的,剛來不久,隻會兩曲琵琶。”


    自覺失態,謝蘭亭深吸一口氣道:“我就留她了。”


    “哎好,容娘你好生表演。”花娘招唿了其他人一起離開。


    房間裏安靜下來,謝蘭亭再度看向麵前這人:“陸清容。”


    陸清容肩膀一縮,像是害怕極了,下意識地抱住自己的腦袋:“你別打我,別打我。”


    好端端的打她做什麽?


    謝蘭亭拉起她的衣袖,瞳孔一縮。


    青青紫紫的痕跡遍布她的手臂,光兩隻手就這麽多傷,身上更是不用想。


    他不由地蹙眉問:“怎麽迴事?”


    陸清容怔怔地睜著眼,半晌也沒有說話。


    謝蘭亭突然覺得難受極了。


    他輕聲與她道:“對不起。”


    陸清容臉上不見什麽恨色,眼眸裏隻餘慌張,像一片沒了歸處的葉子,被水推著無可奈何地抵到他跟前。


    謝蘭亭拿了桌上的點心給她,又替她斟了一杯熱茶,想讓她定定神。


    陸清容拿起點心就狼吞虎咽起來。


    他等了好一會兒,見她情緒稍微平緩些了,才又開口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頭埋得低低的,她還是不敢看他,隻結結巴巴地道:“他們說我爹罪大惡極,我得被充為官妓。”


    大盛的官妓雖然賣藝不賣身,但罪臣的官眷一向少不了被報複磋磨,尤其得罪了大人物的,上頭關照兩句就夠她苦頭吃了。


    謝蘭亭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是已經逃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逃又能逃得到哪裏去。”


    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迴憶,陸清容又發起抖來,“你能不能幫我說說好話,讓他們別再打我了,求求你……”


    謝蘭亭高高皺起了眉。


    ·


    夏夜本該炎熱,但陳寶香莫名就被風吹得後背發涼。


    她疑惑地迴頭看了看。


    “客人都走那麽久了,難為你還記掛。”張知序將她下巴掰迴來,“怎麽,沒喝夠?”


    “這酒是蘇錄事手抖灑我身上的。”陳寶香哭笑不得,“我真沒喝,不信你問碧空。”


    旁邊的碧空老實點頭:“真沒喝,他們還想灌大人呢,徐大人幫著都擋了。”


    上藥的手一頓,張知序眼皮動了動。


    陳寶香覺得自己後背涼得更厲害了。


    老實說,他倆現在這沒名沒分的,她其實不用特意給他解釋什麽,但迎著這人的目光,她莫名就有點心虛:“老蘇老趙都幫我擋了,也不單他一個。”


    “是嗎。”


    “那可太是了,我還跟他說清楚了,讓他以後別再給我送衣裳。”


    皮笑肉不笑,張知序道:“他做的衣裳倒是用了心的,料子選得不錯,我穿過,我知道。”


    “料子不錯有什麽用啊,完全不是我的尺量,不合適。”


    “改改說不定也就合適了。”他嘴角一撇,“隻要你開口,他定然樂意改。”


    話出口張知序自己先後悔了。


    好端端說個話怎麽非得這麽別扭,他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偷瞥一眼對麵的人,壞了,好像生氣了,沒有接他的話。


    現在往迴找補還來得及麽。


    但誰來教教他,這般情況下,他能說些什麽來找補?


    心裏亂七八糟攪和成一團,張知序背脊僵硬,沾著藥膏的手指頓在了半空,連唿吸都停住了。


    旁邊新買的帷帳花紋可真花紋啊,被褥也挺被褥的。


    他要不直接道歉呢?


    深吸一口氣,張知序抬頭準備說話——


    臉突然就被人雙手捧住了。


    懵然抬眼,他看見她在笑。


    陳寶香似乎輕而易舉地就看穿了他的情緒,笑得揶揄:“張鳳卿,你又吃醋。”


    “……”


    耳根發熱,他避開她的目光,想反駁說沒有,但話到嘴邊隻變成了一聲輕哼。


    就她聰明,什麽都看得出來。


    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張知序想掙開她。結果這人軟下手指,很是溫柔地揉了揉他的臉。


    “你若送我衣裳,再不合適我也會喜歡;他給我送,再合適我也覺得不合適。”


    “鳳卿,我不是謝蘭亭那樣的人,你別總這般不安。”


    心口一撞,有酸軟之感四擴開去,跟著手心發熱,耳根也隨之熱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這話跟示愛有什麽區別!


    她怎麽能不願意跟他成親,卻又總說這麽容易讓人誤會的話。


    張知序僵在原處,眼睜睜看著麵前這人離自己越來越近,一時間所有的念頭都糊進了混沌之中,無法分辨任何事,隻能看見她的臉。


    “主子。”寧肅推門進來,“謝大人過來了。”


    陳寶香飛快往旁邊一跳,收迴了動作。


    張知序迴神,緩了緩,抬手捂眼:“大半夜的他過來做什麽。”


    “我先去後院的水井打水,你們聊,你們聊。”陳寶香腳底抹油,眨眼就不見了影子。


    他欲言又止,隻能瞪著門口生悶氣。


    “鳳卿。”謝蘭亭進門就道,“快,借我兩千兩。”


    張知序:?


    張知序:“你上次不還說不問我借錢了?”


    “那是白日,白日當然不借錢,但這天都黑了。”他往外指了指。


    無語地吐了口氣,張知序抽出一疊銀票給他。


    謝蘭亭震驚:“你不是跟張家斷絕關係了麽,怎麽還這麽有錢。”


    “原來你知道這事。”張知序斜他一眼,“我當你沒有聽說呢。”


    “最近是忙了些,沒跟你仔細打聽,但我料你也能應付。”他哈哈一笑,“我這邊是情況緊急,有個特別想贖的人。”


    他每次遇見的人都特別想贖。


    張知序沒好氣地擺手:“走吧,不著急要你還。”


    “行。”謝蘭亭收起銀票,沒馬上走,卻是往屋外瞥了一眼,遲疑地問,“陳寶香呢?”


    “她歇息了,你找她有事?”


    “最近有個案子,涉及陸清容。”謝蘭亭垂眼,“我想問問她後來有沒有陸清容的消息。”


    張知序一聽就黑了臉:“你放跑的人,還來問她要消息?”


    要不要臉?


    “我隨口問問,你急什麽。”謝蘭亭挑眉,“真贅這兒了?”


    “滾。”


    “好嘞。”謝蘭亭笑著麻溜地就告退。


    張知序斜眸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不太對勁。


    這人好像不是想來問話,而是來試探的。


    陸清容按罪名其實不會被牽連,至多不過罰沒家產,就算抓迴來也沒什麽大用,陳寶香都好久不曾再提起她了。


    謝蘭亭怎麽就突然想來問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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