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上一時如死般寂靜。


    裴如珩嘴上不饒人是出了名的,這還是頭一次被人嗆得接不上話,隻能黑著臉沉默。


    倒也不是陳寶香多厲害,實在是張知序這名字壓人,光張字七筆就足夠讓場上所有人不敢抬頭,更別說後頭二字還代表著大盛開朝至今最年輕的探花。


    謝蘭亭甚至還在旁邊幫腔:“這事我認,鳳卿什麽都跟你說了,那我自然也是你的朋友。”


    他身上還穿著緋色圓領官袍,腰間配著禦賜的金飾劍,話比金重,席上無人敢駁。


    “陳姑娘是有過人之處的。”


    “是啊,光說今日這裝扮就很是不俗。”


    “菜色也很好,裴公子多吃些。”


    原先還不拿正眼看她的貴女們此時紛紛打起了圓場,將裴如珩的尖銳遮掩了過去。


    陳寶香揚眉笑了:大仙,還是你會氣人。


    -你平時也會,隻是一遇見他就都忘了。


    張知序沒好氣地道:這若不擠兌迴去,你今晚睡到半夜都會睜開眼懊悔。


    的確如此。


    陳寶香痛快地夾了主菜塞進嘴裏。


    好香!


    烤得流油的肉裏浸滿了西域香料和羊肉的香氣,不膻不柴,和著裏頭的糯米一起入口,是她從未見識過的人間美味。


    她吃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絲絲細品,滿足非常。


    張知序提醒她:你的裴公子好像氣壞了,很刻意地在給岑懸月夾菜。


    -有這麽好吃的東西,還在意什麽男人。


    陳寶香美滋滋地道:管他給誰夾菜,別從我碗裏搶就成。


    -瞧你這點出息,不就一口吃的。


    說是這麽說,他突然也覺得這道菜很不錯,肉嫩料足,唇齒留香。


    張知序又夾了一筷子來嚐。


    席間的客人都被驚豔到了,紛紛誇讚,對麵的陸清容卻不服氣地嘟囔了一句:“也沒見得比肘子肉好吃多少。”


    有謝蘭亭在場,她沒敢大聲說,隻想擠兌擠兌陳寶香。


    誰料謝蘭亭還是突然抬頭:“我聽人說,陸姑娘家以前是嶽縣的?”


    陸清容一驚,生怕他跟陳寶香一樣說出她家是殺豬出身,連忙接話:“是,是,不過崇德年間我們就隨程將軍一起去邊關了。”


    “崇德年間……”謝蘭亭掐指算了算,若有所思。


    陸清容怕他不信,又說:“是裏正來征的兵,家父與程將軍都是英雄豪傑,故而哪怕拖家帶口,裏正和軍營那邊也都是答應的。”


    張知序心念一動,立馬開口:“拖家帶口怎麽行呢,豈不要多耗軍中的糧食?”


    “你懂什麽。”陸清容一對上陳寶香就來氣,叉腰道,“入伍時我爹爹同程將軍都已經夥著好些人了,他們召我們,就等於召了一支百來人的精銳,捎帶兩三個孩童有什麽大不了。”


    “你爹有兩三個孩子?”張知序質疑,“你不是陸家獨女麽。”


    “我爹當然就我一個女兒,其餘兩個孩子是程家的,跟我又沒什麽關係。”


    謝蘭亭撫著杯沿笑而不語,目光落在陸清容身上,繾綣流轉。


    林桂蘭等人看著,推推搡搡地小聲打趣她,陸清容原還不解,但一對上謝蘭亭的目光,她臉也慢慢紅了。


    陳寶香咋舌:這位謝大人還真是風流。


    張知序哼笑:往日的確風流,但今日你可別冤枉了他,他是辦公事來的。


    -什麽?公事?


    -你忘了?先前你說陸家與程槐立親近。


    陸守淮跟了程槐立那麽多年,定是知道程槐立的舊事的,但他是油鍋裏滾了十幾年的老油渣了,很難問出什麽來。


    還是他的女兒陸清容好對付。


    “酒令來了。”酒令錄事捧了籌筒上前。


    陳寶香來了精神,起身笑道:“這東西可費了我不少工夫,連夜差匠人趕好的。”


    “是上迴那種酒令?”周言念挑眉。


    “非也非也。”她作例抽出一些,“這上頭都是罰令,客人可以自己選,要麽認罰做事,要麽喝酒抵債,兩廂都使得。”


    說著,翻開手裏的木籌,有的寫著“驢叫繞庭”,有的寫著“與下首結拜”,還有的甚至寫了“答上首三問”。


    岑懸月十分感興趣:“這種酒令我還是頭一次玩。”


    “那就從姑娘開始吧。”陳寶香將籌子塞迴竹筒。


    對麵的裴如珩聞言就皺起了眉。


    陳寶香正坐在岑懸月的上首,若是抽到最後那種籌子,陳寶香能問出什麽好話?


    正想著呢,岑懸月就抽了一根“答上首三問”。


    他沉下臉就想起身阻止。


    “我一問姑娘。”上首的人開口了,“我朝女子如今可還能為官?”


    眾人一愣,皆是意外地抬眼。


    陳寶香目光灼灼地盯著岑懸月,不像是針鋒相對,反而帶著些崇敬。


    裴如珩恍然想起昨日陸家門口,她當時原來是真的想問這個問題而已?


    身子僵住,他慢慢地坐了迴去。


    岑懸月很是大方地答:“能,但難,哪怕考中進士,我如今也未得什麽好官職。”


    “二問姑娘,那朝中如今還有什麽厲害的女官?”


    岑懸月想了想,眼裏露出些扼腕:“自二十年前中書省的女令被貶之後,女官已鮮少能進三省。”


    張知序又感覺到了熟悉的悲傷,比她夢囈時淡些,又遠比看見裴如珩跟別人在一起時濃烈。


    他突然有些好奇陳寶香在想什麽。


    但她不在心裏對他說話,他就窺不見她的念頭,隻能聽她繼續:“三問姑娘,我朝文官得勢還是武官氣盛?”


    “自然是武官。”岑懸月抿唇,“邊境多興戰事,武將稀缺,聖上對其一直多有倚重。”


    一連三個問題沒難住岑懸月,倒把桌上眾人問懵了。


    孫馥鬱很好奇:“寶香姐姐是打算入朝為官?”


    “笑話,她連字都不認識。”陸清容直撇嘴,“真以為岑姐姐考的進士很簡單?”


    裴如珩神色複雜地開口:“字她認識,看的書也挺多。”


    “什麽?怎麽可能,她先前——”


    “酒令還要接著行呢。”陳寶香打斷她的話,讓酒令錄事繼續往後遞。


    謝蘭亭突然起身換去了陸清容的上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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