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香看著,就見自己的身體衝去了一個代筆的小攤上,花二十文錢借了人家的筆墨紙硯,刷刷就開始寫字。


    寫完收進懷裏,又花五十文趕車去了一處園子。


    “九泉管事可在?”他上去就問。


    門房皺眉看著陳寶香的打扮,想了想,端了碗剩下的飯菜出來給她:“吃了就先去別處吧。”


    張知序感覺到了莫大的侮辱,揮手就想打碎碗。


    陳寶香卻很是自然地接過來,笑著問:“小哥識字麽?”


    門房驕傲地道:“能進張家別院做事的,那是秀才也考得。”


    “那您看看這個。”陳寶香拿出懷裏的東西遞過去。


    門房接過來漫不經心地看,可越看身子坐得越直,等看完最後的落款,他臉色驟變,跳起來就搶過她手裏的碗。


    “怠慢了怠慢了,原來是主人家的貴客。”他連忙打開門,“裏麵請,九泉管事今日正好來看賬,在書齋裏呢。”


    說著,又朝她作揖:“您千萬別把這事兒告訴管事的,咱們園子的規矩嚴,我也是好心才留些飯給上門討錢的。”


    “你沒錯呀。”陳寶香看了看他手裏的碗,“挺好的菜色,還有糯米。”


    張知序被她說得消了氣,想想也是,這門房比起外頭的監工,甚至能誇得上一句良善。


    可以讓九泉給他加點工錢。


    “管事,有貴客來了。”裏頭的奴仆通傳。


    九泉這幾日過得不太好,先是刺殺程槐立失敗,後又沒能等到主人清醒過來,眼下還有蕁園的一堆賬目要看,煩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語氣自然也不太好:“多貴的客?”


    “沒多貴。”陳寶香數了數手裏的錢,小聲嘟囔,“眼下怕是隻值二十文了。”


    九泉詫異地抬頭,一看見這人,他登時就站了起來:“陳姑娘?”


    “你家主人給了我這個,讓我來這裏找。”陳寶香有些忐忑地道,“我不識字,你看看他寫的是什麽?”


    九泉接過東西看了,哭笑不得:“欠條,主人居然欠了你一萬兩?”


    “啊?”陳寶香傻眼了。


    她惴惴不安地喊:大仙,你這騙得是不是太多了點?他做什麽才能欠我這麽多啊,一聽就不合理。


    這就是她見識少了。


    張知序十分自然地開口:“當時在江南,鳳卿看上了一串翡翠玉珠,顆顆透綠無瑕,那貨主少了一萬兩不賣,鳳卿身上又沒帶錢,我就給墊上了。”


    說著,還佯裝責怪:“都說不用還了,他怎麽還一直記著,還給我寫欠條。”


    九泉了然:“是那條主人沒戴兩次就放起來了的珠子吧,我見過,當時還好奇什麽時候買迴來的,原來是在江南。”


    他說著就在旁邊的盒子裏取出十張銀票:“姑娘點一點。”


    陳寶香心裏直發虛。


    她是愛錢沒錯,可一下子給她這麽多,還不是什麽正經路子來的,誰敢接啊。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張:“這就夠了吧?”


    “姑娘不必推辭。”九泉一把將銀票都塞進她的荷包,“看得出姑娘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過來找我,對了,裴家那邊如何了?”


    張知序看了一眼退下的奴仆,小聲道:“我正想與你說,鳳卿身邊好像出了奸細。”


    “奸細?”


    張知序將程安的話給九泉說了,又道:“我想在蕁園借住一段時日,近來若有什麽人想見你,你都讓他們來此處,隻要能再聽見那個聲音,我就能認得出來。”


    “好。”九泉想也不想就答應,立馬吩咐人去準備房間。


    陳寶香有點瞠目結舌:這些高門的管事也太好騙了吧,你說什麽他信什麽?


    怎麽可能,九泉是受過諸多訓練的人,戒心也極重,若不是他醒來的時候特意囑咐過,人家才不會輕易讓她進門。


    張知序沒解釋,隻悶哼了一聲:“也許還得勞煩園子裏的大夫過來一趟。”


    “姑娘傷著了?”九泉這才注意到,眉頭跟著就皺了起來,“怎麽迴事?”


    張知序以前總嫌九泉性子急,睚眥必報,心態一點也不平和。


    但現在,他比他還不平和,憤憤地道:“和悅坊那邊有個黑作坊,監工亂扣工錢,還讓打手殺人。”


    九泉立馬就吆喝:“順子,招唿幾個人跟我走,去會會他們。”


    “是!”


    一群人眨眼就聚齊了,帶著家夥事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外走。


    張知序終於覺得解氣了,甚至想給全園上下的人都加工錢。


    一迴頭,卻發現陳寶香好像不對勁,眼眶發熱,鼻子也發酸。


    “不至於吧。”他好笑地道,“這也值得你哭?”


    “我沒哭。”她嘴硬地抹了把眼睛,“風太大了。”


    人一般都很能受委屈,咬咬牙撐一撐,沒什麽熬不過去的。可就受不了有人突然給撐腰出頭,那就像木塔抽掉了最下頭的一塊,一整個都潰不成軍。


    “大仙,謝謝你。”她抽出銀票握拳,“我這就去給你塑金身。”


    “省省吧。”張知序好笑地道,“我不需要金身,但你現在很需要錢。”


    有這一萬兩,她可以在上京置辦一處像樣的宅子,還能買些奴仆,萬一裴如珩真有提親的心思,她的門楣也能勉強看得過眼。


    “先跟侍女去水心小築,大夫應該一會兒就到。”


    陳寶香難得地聽話,乖乖照他說的做。


    張知序剛想誇她兩句,卻見人往床上一趴就昏了過去。


    也是難為她了,他直歎氣。


    若不是親身經曆,他也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那麽多不平事,他真以為每個百姓都是過得平平淡淡無憂無慮的。


    ——讀書人有讀書人的苦,莊稼人也有莊稼人的苦呀。


    腦海裏響起陳寶香說的話,張知序撫著她發起高熱的額頭,突然覺得自己所謂的那些坎,也沒有嚴重到非死不能破。


    大不了就是拚命麽,誰活著不是拚盡了全力。


    他有比她好萬倍的家世,比她強得多的權勢,她都這麽努力地想活著,他為什麽還要鑽牛角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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