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為妖,就要人人得而誅之,這規矩又是憑什麽定的?無論妖還是人,命運應該由自己掌控,如若有人輕易想決定我們的命運,必將還以顏色,掀起血雨腥風也在所不惜。桃花過處,寸草不生!」


    幽暗的桃花宮內,好像第一次有了些許亮光。


    那些曾屬於很久很久以前的她的,無憂的,堅定的光芒。


    忘憂將漸隱和絳珠分去了靈靈門下,她知道她們為何而來,她們倆的眼裏心裏都隻有那一個人的身影。


    罷了,來這桃花宮的人,哪個不是傷心之人?


    忘憂緩緩一歎,便是自己,也逃不開這宿命……


    隻是,想到那葉華,忘憂卻又覺得命運是如此的不同。


    也不知是她在尋找葉華,還是那天齊仁聖大帝,抑或是,曾經的那個他……


    她當初醒來的時候,對身邊的一切都覺得新奇。


    迷迷糊糊中卻也知道腳下的土地是生她養她的母親。


    她欣喜地汲取著其中的靈氣,幾日過去,已從小小的嬰兒長成垂髫女娃的模樣。


    這裏是神秘的秘境。


    也就是後來,被她自己命名為桃花地宮的所在地。


    沒有人能料到,在這似乎被上天拋棄的地方,竟然孕育出一個如此天賦異稟的妖。


    又是數日過去,女娃娃已有八九歲模樣,以樹葉野花為衣裙,以樹枝青草為發簪。


    如果不是那個人,她可以自由自在生活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可是沒有如果。


    命中注定,她會遇見一個人,改變她一生。


    太初隻是途經桃花地宮采藥罷了,卻沒料到能見到一隻新生的妖。


    以太初的資質,縱然在逍遙派內門弟子中,亦是佼佼者,自然一眼便看出這粉雕玉琢的娃娃是個妖,還是個桃花妖。


    然而,小小的女童不能理解麵前這個風姿蕭然的男子的糾結。


    她隻是出於終於見到其他人的欣喜心情,跌跌撞撞向他跑去。


    太初有些發愣地看向撲在她懷中的女童,一時手也不知道該往哪放。


    猶豫了又猶豫,才用手輕拍女童的背,以示安慰。


    隻是心中有些無奈,做出這一個動作的瞬間,他就知道,他是再也無法對她下手了。


    她是妖,而他,是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道士。


    他將這個小女娃領迴了逍遙派,然而畢竟不敢被門中長老發現。


    隻得將她安置在天姥仙山一處陡峭的山峰上。


    太初為這個小小的桃花妖取名叫忘憂。


    哪怕她是妖,哪怕今後可能是刀劍相向的結局,他也希望至少這幾年,她能在他的保護下無憂無慮地成長。


    他會努力將忘憂教好,剔除她天性的惡。


    太初從這一刻起,感到自己身上有了更沉的責任。


    而忘憂,則如她的名字一樣,依舊懵懂無知,隻是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太初。


    如此相安無事過了好些年。


    忘憂漸漸長大了,身為天生地養的靈物,這是太初告訴她的身份,她自覺天賦異稟靈智早開,又正是好玩的時候,便常常偷溜出去玩,太初漸漸也越發難管住她了。


    幸而忘憂還是比較聽話的,從不去逍遙派內,隻在天姥仙山一帶玩耍。


    看著忘憂一天天長大,太初的心情也極為複雜,這些年他亦師亦友,忘憂的一切都是他教的,他由衷地喜愛這個孩子即使她現在已經不在是孩童模樣。


    然而太初也知道,這桃花妖的事,怕也瞞不了多久了。


    如今她身上的靈力波動越來越明顯,自己的封印,已經快無法壓製了。


    天姥仙山靈氣充盈,是尋找靈藥的佳地。


    這一日,最先發現忘憂的,是太初的師弟,太虛。


    太初與太虛皆在五年前被選入掌門真人門下,兩人私交也是極好的。


    因而當太初感應到忘憂身上封印不穩第一時間尋了理由飛向天姥仙山之後,見到太虛與忘憂相對,心裏其實還是鬆了一口氣。


    太虛對道的感悟比太初更勝一籌。太初心中明白,兩人資質不分伯仲,隻是自己心中有牽掛,學道終究不能一心一意。


    新一代弟子中,應屬太虛和太初對長老們所堅持的“遇妖必除”的觀念最不讚同。太初是為了忘憂,而太虛是因為心中有大道,大道為善。


    太虛聽過師兄的解釋,古井無波的麵上閃過一絲訝異,沒有想到師兄道心的不穩竟是因為這個少女。


    師兄弟兩人就忘憂的事情達成一致,打算先聯手為忘憂布下禁製,再尋個日子將她送去臨安城。


    忘憂身上妖力被壓製,聽不清結界內兩人的言語。但是她聰穎靈慧,早就察覺自己身份不普通,隱隱感到有什麽大事即將發生。


    而這事情,必定是極不好的。


    可惜當時的忘憂沒有把這模糊的預感放在心上,她不知道,身為桃花地宮千年一度才會逆天而生的妖,天生便具有高深的靈力,不凡的悟性與敏銳的直覺。


    七月末的一晚,太初在靜室內修煉。


    猛然間,天姥仙山一處有靈力爆發。一瞬間,長老院內數道光芒衝天而起。


    太初心中一緊,連忙感應忘憂身上的禁製,臉色刷的一下變白。


    不好,忘憂應該是進階了!


    自己與太虛所下的封印,正在與那龐大的靈力對抗。


    倘若禁製被衝破,那長老們立刻就能發現忘憂的位置!


    與此同時,太虛闖了進來,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心中大唿不妙。


    而另一側,忘憂也在安靜的修煉,她身上隱隱透出一道又一道的光芒,果然是要進階的傾向。


    太初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忘憂不是普通的妖,她的修煉速度,也並非他想象的那麽普通。隻是他們下的封印迷了他自己的眼,竟沒能提前發現這進階趨勢。


    天姥仙山上空風起雲湧,逍遙派內大部分弟子都被驚醒,正四處搜尋異象的來源。


    太初太虛兩人心中焦躁,但實在無可奈何,如今漫山遍野都是逍遙派弟子,又有長老四處巡視,他們想悄悄將忘憂轉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唯有在心裏期盼忘憂進階失敗,封印能重新穩定下來。


    可惜天不遂人願。


    隨著天空中烏雲的突然聚集雷聲隱隱,師兄弟兩人同時感到了封印破碎。


    忘憂,進階了。


    天劫即將降臨。


    太初心中苦澀,他沒想到忘憂天賦如此驚人,人類百年修行都難以突破的屏障,她修行了短短數十年,還是在他的壓製之下,竟然如此迅速地突破了。


    耳邊不停想起的的破空聲提醒他,忘憂已經被發現了。隻待過了天劫,忘憂怕就該難逃這一劫了。


    風瑟瑟,天空上雷雲漫卷,陡然間便是一道銀色的閃電劈下。


    太初毫不懷疑忘憂能過這天劫。他隻怕,長老們絕對不會放過她,尤其是這妖竟然還是在他逍遙觀境內進階。


    他低下頭靜靜思索了一會,再抬頭看向太虛,已是目光堅定。


    太虛自然是懂了的,他朝太初點了點頭,許下了無聲的誓言。


    數個時辰過去了,天劫終於停了。忘憂感受到體內澎湃的靈力,不由十分興奮。然而她迴過神來,卻發現周圍數百人包圍著自己。空中禦劍飛行的道袍老者臉色嚴肅隱有怒色,種種跡象都透露出她闖禍了。


    忘憂呆呆地掃過人群,猛然發現了太初。她內心激動,但直覺卻知道此時似乎情況不對於是生生忍下了到嘴邊的名字。


    太初一直注意著忘憂,見她無助地目光四處漂移卻始終不敢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心中一緊。


    他在等一個時機。


    此時長老開口了,其聲若雷,他怒喝到:“何方小妖,竟敢在我逍遙觀內進階,可是認為我逍遙觀奈何不得你!如今我便替天行道,除了你這妖物!”


    逍遙派一向以除魔衛道為己任,遇妖必除之。長老一聲令下,四方弟子立刻包圍上去,誓要好好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物。


    忘憂並非弱者。


    她的戰鬥技巧,無師自通,比之這些精英弟子亦不逞多讓。


    何況還有太初太虛混跡於人群中伺機幫她,暫時也應付得並不吃力。


    長老漸漸不耐煩了,見他冷哼一聲,竟然是要親自出手了。


    太初長歎一聲,還是躲不過啊……


    朝著忘憂使了個顏色,兩人慢慢靠近。


    太虛注意到長老已經掐起了法決,立馬用了一招風卷塵生,煙塵揚起,略阻了阻長老的視線。


    與此同時,太初牽著忘憂念起了瞬移法咒。煙塵散去,法咒也到了尾聲,長老一眼掃過,不由大怒,揮手便是一招冰天雪地,挾著十足的威力鋪天蓋地而去,太初一手攬過忘憂,光芒一閃,兩人已不在原地。


    太虛自此以後,再未見師兄與忘憂。


    長老在他二人脫身後怒極,親自奏請掌門真人將太初從內門弟子中除名。名冊一除,便是恩斷義絕,太虛也無法挽迴。


    轉瞬間,百年已過。


    太虛已是掌門大弟子,未來的逍遙觀掌門真人。


    年前,界內突然出了一個絕代風華的女子,自稱三十娘,所過之處,奸人必除,然而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她似乎極恨道士,但凡遇到他的道士,無一不被打成重傷。


    聽得門內弟子的迴報,太虛淺淺一歎,道:“故人歸矣。”


    這百年間,忘憂已不叫忘憂,她自稱三十娘,帶著當年重傷的太初四處奔逃。


    太初還能下地的時候,喜歡牽著她的手和他講述學藝時的趣事,說當初帶她去了天峔之後,時時刻刻都擔心要是這個呆呆的桃花妖被發現了該怎麽辦,他甚至無數次在腦海中演練該如此這般,亦曾無數次從修煉中驚醒偷偷溜去天峔看她。


    他說:“你那時可真不讓人安心。”


    卻是,帶著笑意的。


    在忘憂心裏,太初一向是冷靜而淡然的。


    他這輩子唯二做過的兩件不冷靜的事情,都是因為她。


    一是撿了她,二是救了她。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夫唯不爭,故無尤。


    達到這種不爭的境界,可羽化而登仙。


    三十娘總在想,他必定是知道自己取這個名字的由來的。


    春,三十——猶記你我初相識,春風度過三月三十。


    每每思及此,三十娘的臉上總會浮現出明媚的笑。然而更快的,這笑便被更深的憂愁所替代。


    太初被門內長老怒極之下的一掌所傷,體內靈氣紊亂,尤其可怖的是冰係靈氣一點點蠶食著他的經脈,凍結了他的丹田。縱使三十娘靈力高超,可她畢竟不擅治療,一路上尋過無數名醫,都道藥石無救。


    太初倒是看得開,安慰忘憂道生死由命。


    隻是三十娘恨,恨那些可惡的道士隻因她生而為桃妖,哪怕她未曾出過世也對她痛下殺手。


    她更恨自己連累了太初。


    看著太初一天一天的虛弱下去,她覺得自己的心也一天比一天更冷。


    太初彌留之際,拉著她的手道:“不要報仇,我不悔,亦不恨。”


    他不悔撿到那個如玉雕成的女孩,他不恨師門對他恩斷義絕。隻是無奈不能兩全。


    三十娘在那一天流盡了此生所有的眼淚。


    她覺得她的心已經蒼老了。


    她所有的活潑所有的天真都隨著那人而去。


    又是一年七月末,那年他們狼狽逃亡的日子。


    三十娘挾恨而來,抬手間便毀了藏書閣頂層。


    對著趕來的太虛真人,她淡淡道:


    “他囑我不要報仇。所以我不會殺你們任何一人。如今我隻是毀去你逍遙觀藏書閣頂級心法,我要傷了太初的那套冰係功法永不現於人世!


    “不論是你逍遙觀還是其他人,如若再有人輕易想決定我們的命運,我三十娘必將還以顏色,掀起血雨腥風也在所不惜!”


    此後,三十娘於桃花地宮之上建桃花宮,廣招門人子弟,再次恢複了自己忘憂的名字。


    逍遙派掌門真人與長老羽化。


    太虛成為新任掌門真人,命門下弟子不得與萬妖宮為惡,並道:“上善若水。除惡務盡。人抑或妖,皆為生靈,自此隻除惡人惡事。”


    自此,逍遙派不再逢妖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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