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書很難受。


    他整個人陷在重重疊疊的被褥裏,整張臉都布滿了異樣的潮紅,與他滿臉的溝壑交錯,十分怪異。


    “大人……可還要酒?”雨師走了進屋,關切的靠近床。


    “滾……”宋青書翻了個身,整張臉都埋在了被子裏。


    “是。”雨師眼神微暗,躬身告退。


    “唿……唿……”宋青書悶著口鼻,他胸膛裏此刻跳動著幾朵花,那些可惡的花不死不休地咬著他的血肉,怎麽都拔除不幹淨。


    本來告退的雨師又迴來了,手裏端著一碗濃稠的黑色湯汁。


    “大人,先喝藥。”雨師單膝跪在床上,伸手去扶他。


    宋青書掙脫開他的手,隨後狼狽地自己翻身坐了起來,雨師狀似無奈,傾身去喂他。苦澀的湯藥入喉,那胸腔裏的動靜便又被壓製了一切,宋青書咳了一下,額頭冒了一絲汗。


    “屬下還是給您再搬些酒來吧。”雨師鬆開他起身。


    宋青書閉上眼睛,抬手摁在胸口,他指尖一用力,指甲便穿透了血肉,能清晰地看到皮肉之下盛放的花朵。


    而幾乎是立刻地,他手掌猛地收緊,拽著那花便往外扯,帶得一床一地鮮血淋漓。


    雨師立在一旁,沉默地蹲下來替他收拾血汙。


    “我阿哥還沒迴?”宋青書扯出胸口的花之後,便能看到他血肉在一點點的愈合,隻是那血肉之中隱約又有了綠意。


    “大人去了三聖宗,眼下要先攻下三聖宗才行。”雨師垂眸。


    “靜池解決了?”宋青書睜開眼看向他,抬手攏了攏衣領,手在碰到胸口時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


    “是,靜池宗主自己便收拾了一半弟子,眼下靜池剩餘的精幹修者不足十位。”雨師視若無睹,點頭迴道。


    “本座也要去三聖宗。”宋青書皺了皺眉,突然從床上起來,光著腳踩在了地麵上。


    雨師趕忙蹲下來替他穿好靴子,又去取了外袍來替他穿上,“三聖宗路遠,不如屬下送您去。”


    “可。”宋青書抬手揉了揉額角,走了一步後,停了下來,“宗主呢?宗主可有什麽手信?”


    雨師邊搖頭邊扶住他往外走,“宗主眼下還在修養,並沒有手信遞過來。”


    “……”宋青書腳步一滯,眉頭皺得更緊了些,“當真一個都沒給我?”


    雨師點頭,“是的。”


    宋青書來了脾氣,一把甩開雨師,悶頭往前走。


    “大人……”雨師快步追了上來。


    “三聖宗先不去了,去一趟魘穀。”宋青書陰沉著臉。


    於是兩人就轉了道,去了夔然所在的魘穀。


    魘穀靠近魔宗,因其山林之中多魘獸而得名,隻是如今因為修者獵殺,魘獸的蹤跡已經十分難見。


    宋青書由雨師扶著,快步進了山洞。


    “青書?”原本躺著歇息的夔然突然睜開眼,看向通道口子,就見一臉猙獰的宋青書被雨師攙扶著走了進來。


    “宗主,這麽久了您都不給我遞份手書。”宋青書紅著眼,似乎是埋怨,神態叫一旁的何瑞平直打寒顫。


    夔然撐著身子起來,看著宋青書笑了一下,“你身子可好些了?”


    宋青書強作淡定,“當然好多了,不然怎麽會來找您聊天。”


    他揮開雨師的手,狀似正常地出大跨幾步,走到了寒冰床前,然後就看到了夔然身後躺著的三秋月。


    “……她怎麽在這兒?”宋青書微詫。


    “夷則說先用她替代一下。”夔然掃了一眼身後的人,手搭在了宋青書肩上,“辛苦你了。”


    宋青書神色一變,有些萎靡,“是屬下無能,原本您可以直接享用先天之靈,事情卻讓屬下給辦砸了。”


    不僅辦砸了,還差點讓宗主交給自己的分身毀在那個青山的小崽子手裏,宋青書暗恨,胸口又痛了起來,但他麵上卻不顯露,一副風淡雲輕。


    夔然拍了拍他的肩,神情少有的溫和,“你完成得很好,若不是你於險境中幫我休養一部分分身,我如今怕是動都動不得。”


    一個眼神敬仰,一個神情溫柔,一旁的何瑞平和雨師視線交接,兩人意外地默契,皆狀似淡然地挪開了視線。


    宋青書和夔然久未見麵,聊得卻是一些閑話。通道口子上,雨師抄著手倚著石壁,低垂著頭看不清臉色。


    何瑞平大腹便便地提著酒和酒杯走了過來,將其中一個酒杯遞到了雨師麵前。


    “久仰大名。”何瑞平給他倒酒。


    雨師晃了晃杯中的酒,抬眸看了一眼何瑞平,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足掛齒。”


    何瑞平見他不喝,了然地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隨後道,“雨師兄弟果然如傳聞中的一般。”


    話說了半截,如傳聞中的一般謹慎。


    雨師看著何瑞平,舉杯抿了一口,“何道長亦是。”


    兩人推杯換盞,在這洞口喝得暢快時,那邊宋青書聊得差不多了,便和夔然告了聲辭,畢竟他還是有其他事要去做的。


    “喝夠了?”宋青書走到雨師麵前,下巴微微抬起,眼睛眯著看他。


    雨師忙將酒杯遞迴何瑞平手裏,躬身道,“屬下知罪。”


    何瑞平側目,就看宋青書心情頗好地拍了拍雨師的肩膀,繞過他走進了通道。雨師看了一眼何瑞平,轉身快步跟了上去,手還不忘趕緊扶住他。


    何瑞平夾著兩個酒杯走迴了桌邊,正要傾身放下酒杯,夔然突然看了過來,“你同雨師似乎一見如故?”


    “我如今投你這邊,自然要和你的門徒多溝通些。”何瑞平輕放下酒杯,一拂袖,坐迴了椅子上,石椅被他坐得晃了一下。


    夔然瞧了他一眼,翻身躺了下來。


    對於何瑞平他一直是有所保留的,他投靠得太迅速了,反叫他疑心加重。這麽一個人,放出去擔心他壞自己大事,便索性留在身側,若有個二心也好立即應對。


    至於應對措施,無外乎那張底牌……夔然闔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那張底牌便是對何瑞平的殺手鐧。


    見夔然背了身去,何瑞平翻手低頭。


    眼裏的希冀一點點消失,何瑞平臉色慘白,他猛地抬頭看向夔然,眼神如刀。然而他幾度張嘴,卻到底還是沒能質問出聲。


    他不能,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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