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勝了。


    在這之前,她從不知道,比武鬥狠竟是這般快意。


    之後便是依著比武的名次來挑人組成參加道門大典的隊伍,原本陳英是要在列的,但他如今躺在床上,沒個幾個月是好不了了,正好林檎的出現補了這個缺,諸事大吉。


    林檎離了慶功宴便迴了不動峰,照舊上了大殿屋頂。


    從這裏望下去,能一直看到不動峰山門,師兄過去最喜歡帶她坐上來,給她講一些在外麵遊學的趣事,後來這裏就變成了她閑時喜歡呆著的地方。


    【你在想什麽。】韶華品出了她的一絲落寞。


    林檎朝後一躺,說:“我在想,明明幾天前我還是一個廢物,現在居然打敗了祝南之,那可是驚才豔豔的仰山大師兄。”


    【是我們一起打敗了祝南之。】韶華強調。


    “是是是,多虧了你。”林檎笑出了聲。


    太陽漸漸落下,昏黃之中,點點雪花飄落。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場雪。”林檎抬手接了片雪花。


    【你好像不太開心。】


    “下雪總讓我有不好的迴憶。”林檎聲音有些顫抖,每年的冬天都是她最難捱的時候。


    林檎閉上眼,雪漸漸地大了,臉上有微涼的觸感,她的思緒好像被雪花拉迴了那個夜晚。


    隆冬臘月。


    不動峰已經堆了很厚一層的雪,幾個小弟子在大殿前掃雪,而林檎在案前抄書。


    師父走的第六年,整個不動峰的書都被她抄了個遍。


    她總是在抄書,在練劍,想要把過去偷的懶都補迴來。


    一個弟子突然大喊著跑進大殿,麵色驚慌,鞋子都跑丟了一隻。


    “怎麽這麽慌張?”林檎放下手中的筆,迎了上去,俯身給他撿起地上的鞋子,幫他穿好。


    “林師姐,偏殿的供歲燈滅了!”小弟子眼淚一下子便留下來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林檎心裏咯噔一聲,忙踏枝飛向偏殿。


    原本應該燈火通明的偏殿,此時漆黑一片,象征著師兄生命的供歲燈正散著最後一點點煙。


    她麵色蒼白,轉身便往外跑。


    師兄和祝南之他們一起去祁鎮誅魔,那裏隻是一個俗世小鎮,根本不會有什麽意外才對。


    等她趕到造化峰時,大殿外已經圍了一圈人。


    個個麵色焦急,見林檎過來,又慌亂的避開她的視線。


    “怎麽迴事,誰迴來了!”林檎一把揪過一個弟子,厲聲道。


    “林師姐......祝師兄方才被傳迴來了。”那名弟子不忍道。


    “我師兄呢,我師兄可有迴來!”林檎一把推開他,拔腿就往裏屋衝。


    守門的弟子見是她,也不攔她,任她闖進了屋內。


    屋裏隻有黃芩和孔令華二人。


    黃芩正在替祝南之醫傷,而祝南之躺在床上,渾身是血。


    “小檎,冷靜。”最先說話的是站在一旁的孔令華,他見到林檎進來,目帶垂憐。


    但林檎不想聽這種廢話,她隻想知道自己師兄在哪。


    “宗主,你告訴我,我師兄可有迴來。”她一把拽住孔令華的衣袖,手指發白,麵容乞求。


    “你先看看這個吧。”孔令華沒有迴答她,而是自袖中取了一枚帶血的留影石出來。


    所有外出誅魔的弟子,都會佩戴一枚留影石,用來記錄自己所作所為。


    孔令華大手一翻,將靈力注入其中。


    一副巨大的畫麵鋪開在他們麵前。


    到處都是火。


    祁鎮已經變成了一處人間煉獄。


    焦黑的屍體,掙紮著嚎哭的凡人。


    在如此煉獄般的環境之中,林檎看到自己的師兄廣袖一擺站在煉獄之中,身前閃耀著無數道符籙。


    盡管他的背已經被鮮血滲透,但他仍挺直著。


    在師兄麵前,站著一個身穿紅衣,容貌美豔的人,他談笑間打落師兄飛擲而出的符文,不費吹灰之力。


    爾後師兄垂在身側的手指,一點點滑落血滴。


    林檎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見符籙對他不起作用,祝南之便想拔劍上前,卻被師兄攔住。“南之,你先走!”


    “今天怕誰也走不了呢。”那人捂嘴一笑,有些嫵媚,眼裏卻全是狠厲。


    師兄垂臂撐地,一隻金色的筆在他身前出現,變大,直衝向那人。


    而在同時,他負手在後,一個傳送陣頃刻便完成。


    一道符籙自師兄袖下而出,托著祝南之,不由分說的將他送進傳送陣。


    “師兄!”祝南之高聲喊道,可他眼看著那紅衣人一掌劈來。


    在掌風到來之前,師兄便縱身擋住了。


    為防傳送陣被毀,師兄以身為盾擋下了隨後而來的第二掌。


    血肉頓時糊了整個畫麵。


    畫麵跳了一下,光華散去。


    “李尋一他們......遇上了魔宗座下追魂無極-宋夷則。”孔令華說。


    “師兄說,祁鎮有最好的蔗糖,這次迴來要給我帶一些糖吃。”林檎低下頭,眼淚糊了一臉。


    “小檎......”孔令華歎了一口氣,抬手想輕撫林檎頭頂,林檎卻後退了一步。


    這時,床邊為祝南之施法的黃芩喊了一句。“南之醒了。”


    林檎快步走過去,狠狠的盯著病榻上剛剛睜開眼的祝南之。


    “一葉......”祝南之隻吐了兩個字便再次昏死過去。


    再後來。


    等到祝南之休養好後,他竟是一點也記不得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祝南之自那之後就變了性子,他識海半毀,用了很久很久才養好。


    等他養好時,林檎就已經避著他了。


    懦弱如我,林檎想。


    明知道仇人是誰,卻因為自己的無能,而無法舉劍相向,轉而去恨一個無辜受牽連之人。


    【林檎,你在想什麽?】


    韶華聲音將林檎的思緒一下子拉了迴來。


    盈盈月光下,她身上積了薄薄一層雪。


    林檎啊了一聲,撣了撣身上的雪花。“我在想,沒想到如今我真的有能力為師兄報仇了,也不知道宋夷則這些年修為有沒有精進。”


    【用我劈了他!】


    “我擔心打不過。”林檎笑道。“當然不是說你不好,隻是我擔心我自己的能力。”


    【你現在都快元嬰巔峰了,還有什麽可怕的?】


    “那是在你的幫助下。”林檎坐了起來。


    她看到山門處有人在揮手。


    林檎翻身下了屋頂,飛踏過去。


    “這麽晚了來我這兒幹什麽?”林檎站定,抱著手臂看他。


    來的是祝南之的師弟,令向晚。


    他手指尖勾了兩壺酒,在林檎麵前晃了晃。“為你祝賀啊,白日我下山有事,錯過了你精彩絕倫的比武,太遺憾了。”


    林檎接過一壺,和他一起往迴走。


    地上的雪積了淺淺一層,兩人踩著雪走到了大殿一側的小亭子裏。


    抬手將亭子裏的火爐點起,林檎搶先了令向晚一步。


    他挑眉看了一眼林檎,這種事往常一般是自己來。


    “怎麽?”林檎跨坐在一旁,拆了酒封,仰頭倒了一口。


    “沒什麽,感覺你變了。”令向晚側坐在另一邊若有所思。


    “變成什麽樣了。”林檎看他。


    “變得比較有朝氣了,好事。”令向晚咧嘴一笑。


    兩人對飲。


    片刻後,令向晚開口道:“我今天來不單單是找你喝酒。”


    “看出來了。”林檎抱著酒壺等他下文。


    “陳玄機知道道門大典會出事,所以刻意挑釁,甚至安排自己的兒子在第二天繼續挑釁。”令向晚說。


    “出什麽事?”林檎疑惑道。


    令向晚從懷裏拿了一卷冊子出來,丟給林檎。


    雙手接過攤開一看,林檎有了大概了解。


    冊子上是仰山負責調查諸事的鎮北峰須彌堂裏流出的調查書冊,看來孔令華早就對他心生疑竇,在比武當日便緊急著人去查了。


    “今年年初,魔宗護法仲呂帶著他的門徒,在岐山以南處揪到一葉小世界的靈力波動,並趁機追蹤到一葉所在,試圖潛入了進去。”令向晚說。


    “當然他並沒能潛入進去,在他試圖撕開一葉封印的同時,青山那位老祖宗便將他擊殺了。”


    沒等他說完,林檎便說道:“看上去問題不大。”


    “症結便在這裏。”令向晚仰頭便是一口,抬起袖子擦了擦,繼續說。


    “鎮北峰調查出的這些事,看上去都沒什麽問題,就算仲呂真的進去了,也不至於懼怕到這種地步。”


    “所以是有什麽鎮北峰沒有調查到,但是陳玄機知道的。”林檎接了他的話茬。


    “對。”令向晚靠在亭子扶手上,仰著頭看亭外月亮。“但他不說,越是保持沉默,越說明這件事的危險程度。”


    “道門大典必定有一場腥風血雨......”令向晚迴過頭看她。


    “怎麽你也來擔心我。”林檎看出了他的擔憂。


    “你若是不願意去,我可以去求師父。”令向晚說。


    “輪得到我願意不願意嗎?仰山至寶在我的手裏,這份重責不是可以輕易丟開的。”林檎搖頭。


    “你從未出過仰山,甫一出去就要麵對這樣未知的危險......”令向晚的話沒有說完。


    他的憂慮是真切的,林檎一直被保護的很好,在師父的有意護佑下,她不需要出門遊學,也不需要按例外出誅魔。


    “可是現在韶華在我的手上,你不能讓宗主為難。”林檎開解他。“出去看一看外麵也挺好的,再說了,有你和祝師兄保護我,我能出什麽事?”


    “護你是必然,但.....”令向晚撓了撓頭。


    林檎打斷他,“但什麽但,沒有但是。”


    她頓了頓,坐正了身子,“而且我今天還打敗了祝師兄,你應該相信我現在的能力。”


    似乎隻要他說一句不相信,林檎便能跳過來打他。


    令向晚無奈的朝後一仰,倒了一口酒:“好好好,我相信你。”


    【山來我劈開,水來我斬斷。】韶華突然配合的喊了一句豪言壯語。


    林檎噗呲一笑。


    “行了行了,說不過你。”令向晚晃了晃自己空了的酒壺,抬腳起身。


    “是令師兄讓著我。”林檎笑眯眯道。


    令向晚俯身揉了揉她的頭,把她發冠都揉歪了。


    “誒誒誒,輕點。”林檎朝後仰了仰。


    “走了。”令向晚揮手。


    “不送。”林檎趴在欄杆上看。


    月光下,他身影逐漸遠去,消失。


    隻留下積雪上的點點腳印。


    “這算不算天道給我的一個機會?”林檎將下巴擱在欄杆上。


    【什麽?】


    “給我去一探真相的機會。”林檎的酒已經喝盡,但她清醒的不行。


    【問我的話,我當然覺得是啦。】


    “給盲人一雙眼,給瘸子一雙腿,給我一柄絕世好劍,天道無常。”林檎抬手撫麵,淚如雨下。


    如果說之前的自己痛苦於自己的軟弱無能,無法結丹,終日煎熬,糾葛,無望。


    那麽現在她一夕之間結成元嬰,已然有了持劍的能力。


    不用再麻痹自己了,真好。


    林檎感歎。


    自那雪夜暢談之後,林檎便再沒有出山見人。


    她日複一日的開始在石林裏練劍。


    因為她明白,在韶華的幫助下她修為再如何精進,終究不是自己修成,這條路想要走好,必須自己融會貫通才行。


    而令向晚呢,當晚他趁著酒意迴到了造化峰上,大著舌頭同師兄表明自己要發憤圖強,到了道門大典之時,定要保護好小林師妹。


    結果到了第二天醒來,自己先忘了個幹淨。


    但他的好師兄向來認真,便當真日日監督他修行。


    等到了開春時,令向晚簡直已經被練的脫了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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