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欣將所有的素材拿迴電視台,連夜加班,開始後期製作,欄目組的同事們,全部摩拳擦掌,信心百倍。這個新聞絕對是爆炸性的,做成係列深度報道,節目收視率一定會節節攀升。


    這對大家都有好處,眼下傳媒集團是企業化運行,績效考核與收視率緊密掛鉤。收視率上升,對大家都有好處。


    第一期節目很快製作完畢,節目排期也定下來了,隻剩最後一關,何欣拿著樣片給審核部部長看。沒想到三個小時後,傳來消息,審核部部長發話,這期節目被砍了,不準播放,後續報道也不許進行。


    何欣氣得不行,直接找到審核部部長去理論,審核部部長也支支吾吾,語焉不詳,逼急了就一句:“何欣你不要忘記,電視台畢竟是官方喉舌,你不能自由主義泛濫!”


    “這一期節目,是張磊董事長親自點名讓做的!”何欣氣得直拍桌子,審核部搖了搖頭,道:“那也不行。不信你可以去找他!”


    何欣惱火到了極點,就是不信邪,直接找到了張磊,把事情說了,道:“難道葉浩天的能量能控製華夏傳媒集團?這手伸得也太長了吧?”


    張磊的臉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打了電話問審核部部長,審核部部長親自到辦公室請罪,道:“對不起張董事長,廣電總局的李處長打了招唿,近期與葉凡相關的企業包括國醫館、寶善堂、鐵鷹集團等事宜,我們集團一律不需報道!禁播令沒有下文,隻是口頭通知,但是,我們不能當做沒聽見啊!”


    “你,你……走吧!”張磊臉上火辣辣的,他堂堂一個資產千億元之巨的華夏最大的傳媒公司的老總,竟然要受製於一個小小的處級幹部,一個狗屁不懂的職業官僚。


    何欣也是氣得渾身直哆嗦,記者被稱為無冕之王,但在這片土地,說是記者,不如說是“妓者”,想說的真話不能說,隻能說上級主管部門想聽的話,隻能說官方想聽到的假話。


    葉凡遺產爭奪案,不涉及任何的政治因素,隻是簡單的民事官司,但是上麵一句簡簡單單的“禁播”,她就不得不閉嘴,談何新聞精神,談何言論自由?


    既然官方媒體不讓報道,那就上自媒體,何欣一直都是國內著名的媒體人,微博和微信公眾號粉絲很多,這些年他報道了不少大新聞,“又甜又軟的小欣欣”的實名認證賬號下,已經有了百萬粉絲,影響力不亞於一個都市報。


    迴到辦公室,何欣就把采訪筆記整理成新聞解說詞放上了長微博和微信公眾號,還@幾名關係不錯的大v,開始忙其他的工作,等待她的將是數萬的轉發和幾十萬的閱讀量。


    下班後,何欣重新拿起手機一看,卻看到微博和微信上內容已經被管理員強製刪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冷冰冰的字眼:“抱歉,您發表的內容不宜公開,如有異議,請與客服聯係。”


    何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作為微博大v,她當然知道管理員的存在和刪貼這種事兒,但是他們憑什麽刪除這條啊?


    她是很聰明的,懂得進攻的策略,眼下不能說官方壞話,哪怕一句都不行,所以,她根本沒有采訪法院,在寫新聞的過程中,也將審判過程盡量淡化處理。但即使她將言論的自由度退到一個小小的角落,這點小小的空間還是被人給剝奪了。


    何欣又打電話問了那幾個被她@過的微博大v和熱門公眾號,結果在她預料之內,全部被刪除,甚至還有幾個直接被禁言了。


    何欣還不死心,她除了兩個認證號碼外還有幾個小號,雖然粉絲沒有主id多,但也有幾萬人,她就把那些新聞發到了小號上,算是最後的抗爭。


    何欣很憋氣,中午連吃飯都沒有,下午就坐在辦公室發呆,咬牙切齒,同事跑過來小聲道:“華夏安全局的人過來請你!現在在副台長辦公室,你小心點。”


    “喝茶?我都開始被請去喝茶了?”何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冷一笑,道:“行,我看他們讓我怎麽喝茶。”


    與她想象的不同,安全局的人看上去太普通了,就是一群機關工作人員的樣子,老氣橫秋,根本沒有她想象的那種神秘感。


    安全局的人並沒有批評她或者嚇唬她,而是很禮貌地請她坐下,幫她倒水,笑眯眯地問長問短,從哪裏畢業,工作幾年了,在這裏工作順利嗎?工作上有什麽想法。


    要是一般人,見到這陣勢早就嚇癱了,但何欣絲毫不打怵,也根本不吃這一套,而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道:“我說,我那些微博微信上的文章是不是你們下令刪除了?我到底犯了什麽錯誤?觸及了你們哪條底線?你們的底線到底是什麽?給我畫一條道兒出來!否則,我還會轉發!”


    安全局的工作人員也是很有涵養很有素質的,負責談話的那位姓朱的淡淡地一笑,道:“小何同誌,事情比你想象的複雜得多,你一腔熱血,願意為民請命,這是好事兒,事實上,當年我比你還衝動。但是,你要認識到,不要因為一點不理智,而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到。尤其是被敵對勢力利用到。影響力安定團結的大局啊!”


    “這種廢話我聽得多了,請你告訴我,別有用心的人是誰?敵對勢力在哪兒?他們怎麽利用?”何欣簡直要瘋掉了,這幫人總是最擅長打太極,總算是會顧左右而言他,和他們談話,你好像聽到了許多,但其實什麽都沒聽到。


    姓朱的沒有說話,而是苦澀地笑了笑,遺憾地搖了搖頭,似乎何欣的見識太過於淺薄,他都無法與之溝通了似得。


    另外一位姓苟的開口了,疾言厲色那種,道:“何欣,你寫這些新聞,經過核實了嗎?你認為是真的了嗎?你要記住,現在微博傳謠隻要轉發超過五百條,就要追究刑事責任的!你是國家工作人員,不要因為一點不理智,而毀掉自己的前途和生活!”


    “你們以為給戴了一頂高帽子都能嚇到我?”


    何欣氣得騰地一下站起身來,道:“我能確定我轉發的都是真的!如果你們能認定是謠言的話,那就抓我好了!但我一定會繼續發布的!”


    姓朱的那位又開始充當和事老,慈祥地笑了笑,頗有長者風範,道:“小何同誌啊,我實在不願意看見你往錯誤的深淵裏越滑越遠。”


    “我哪兒錯了?”何欣反問。


    朱領導道:“看到你那些負麵報道我很痛心,你們為什麽不能多寫一點正能量的東西呢?不能為了吸引眼球,就總把鏡頭對準社會的陰暗麵啊!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必須充分發揮新聞工作者重要作用,你們要緊跟時代潮流、反映主流價值,才能發展繁榮、充滿活力。你們應該多報道正麵消息,讓人民覺得生活在一個幸福的社會裏啊!”


    “我是新聞工作者,我隻報道事實!”


    “事實也有全麵的和片麵的之分!也有表象和真相之分!”


    朱領導理論水平很高,語重心長地道:“小何同誌,你作為新聞輿論戰線上的一名新兵,你要把握好自己的位置,講政治,講原則,要理清為誰說話,站在哪邊的問題!”


    何欣簡直被打得蒙圈了,道:“記者,不就是揭露真相,報道事實嗎?哪有那麽多彎彎繞繞!”


    朱領導笑了笑,道:“你要記住,你首先是宣傳工作者,其次才是新聞工作者!”


    談話結束後,何欣出門的時候感覺有點恍惚,頭暈眼花的,她的偶像是米國著名女記者海倫托馬斯,被稱為是讓總統頭疼的女人,以揭露真相,問題尖銳而著稱,當她亡故的時候,米國總統卻發表聲明,盛讚她打破為多少代女性記者打開了機遇之門,打破了阻擋在她們麵前的障礙,同時讓包括他在內的多位總統均不敢懈怠。


    從那個時候起,她開始立誌當一位針砭時弊匡扶正義的女記者,做華夏的海倫托馬斯,甚至要超越海倫托馬斯。報考了東海大學新聞係,走上了記者的職業生涯。


    而今,一切成為了泡影。但媒體淪為喉舌,當記者墮落為政治工具,將距離真相越來越遠,還談什麽匡扶正義,還能有什麽出息?


    現在報道什麽都要經過審查,什麽人都能插上一腳,阿貓阿狗都能管一罐。她隻有一支筆,但能奪去這支筆的卻又國新辦、安全局、廣電局等等十幾個部門,甚至一位屁大點官員的秘書,都能指手畫腳,都能讓她閉嘴。


    迴到辦公室,她打開手機一看,發現幾個小號都被封了,她鬱悶到了極點。


    理想的美好和現實的殘酷,讓何欣無比喪氣,甚至開始質疑自己的職業選擇是否正確,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義?


    晚上吃過簡單的工作餐,何欣搭乘地鐵迴員工宿舍,路上接到了施雅顏的電話詢問事情的進展,何欣眼圈微紅,道:“施姐,我無能,我對不起葉凡,節目被斃掉了,微博微信的文章都被刪帖了,還被安全局請去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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