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雲鎮西邊群山。


    早晨天空中起了點點的霧氣。


    兩道身影從遠方而來,似乎踩著初晨的蛋黃色彩霞,宛若身披了一層金甲。


    坐在雲端的是一個中年書生,一個黑甲覆麵的武人。


    “燕王還真是硬氣,居然半點口風都不露,足足生了小半月的病,有儒道文氣和國祚氣運傍身,還找這種借口搪塞我們。”


    黑甲武人說話的聲音帶著金屬質感,身軀魁梧的像是巨靈神般。


    “蘇平現在翅膀硬了,手握著四卷儒道經典,還有聖賢庇護,天下間諸國中,除了南疆那幫化外之夷,誰還比他更有底氣?”


    讀書人似乎並不意外,目光深邃的看著遠方生機勃勃的小鎮。


    “你覺得那四卷書如何?”


    黑甲武人問道。


    “極好,又極不好,我喜歡,又極不喜歡。”


    書生微微搖頭,顯然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做過多的評價,隻是將話題拉迴來,道:“蘇平不願開口,咱們隻能找到幽冥逃出來的那條龍屍,當日親眼見過著書之人的,隻有它是能追蹤的線索了。”


    “黃家和令狐家也將傳人藏起來了。”


    黑甲武夫嘿然一笑,“你說的真沒沒錯,老子也不喜歡那四本書。”


    這幾天四處碰壁,他正是一肚子的鳥氣。


    書生眉宇中閃過一絲嫌棄,大概是覺得這話太粗俗,隨即便拿出一枚龍鱗,一支毛筆。


    輕輕勾勒,虛空中便出現了一條黑色的墨龍,而龍鱗則是沒入其中,為其賦予了靈性。


    這是運用龍族會相互吸引的特性,暫時用龍鱗幻化出來的一條小龍,為他們指引方向。


    果然,緊隨著墨龍其後,看到前麵的小鎮,兩人同一時間皺起了眉頭。


    府衙之外。


    楊勇冠正好伸著懶腰,從碎月樓的方向往迴走。


    到巷角之時,他看見肆無忌憚落在院中的兩人,頓時覺得不對,趕緊掏出骨哨,吹響了常人耳朵無法辨識的頻率。


    海東青從斜刺裏飛來,落在他的手臂上,叼起他書寫的紙條,便悄悄往裏飛。


    “還好有海東青,尋常傳訊的器物必然會有微弱的靈機波動.....”


    楊勇冠正鬆了口氣......


    忽然,那黑甲武人耳朵一動。


    淩厲的殺機,如同潮水般從他身體中迸發,無形的閃電在虛空中引起一連串的暴鳴。


    海東青來不及躲避,便被淩空絞殺成了一團紛飛的血跡。


    “你!”


    楊勇冠發現,自己在這股殺機的籠罩下,連開口說話都幾位困難。


    還在,此時一個寬闊的背影擋在他身前。


    “兩位來我離國境內動武,未免太過放肆。”


    楊慶麵色平淡,語氣中聽不出什麽質問。


    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楊慶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這副做派代表他真的動怒了。


    “地二十四是過於機警了些。”


    讀書人說著,輕飄飄從袖袍中甩出一道黑影。


    伸手接過,發現是塊令牌後,楊慶頓時一改前態,臉上出現了些許笑容:“原來是兩位巡天上使,裏麵請。”


    又轉頭過去,背對這二人訓斥道:“你個不肖子,衝撞了兩位上使,擔得起這個責任嗎?趕緊滾進去!吩咐下麵招待著。”


    說話之間,楊慶似乎為不可查的眨了眨眼。


    說罷,便讓開了道路,場中肅殺的氣氛冰消瓦解,好像之前的交鋒從未發生。


    楊勇冠心領神會,麵上裝出一副不服的樣子,麵色難看的直往後堂而去。


    “犬子年輕不懂事,兩位上使莫往心裏去。”


    楊慶帶兩人走入內堂,命下人泡上熱茶,隨即笑道:“一個地字二十四,一個玄字二十一,兩位來步雲鎮這種小地方定然是有重要之事,不如說來聽聽,本侯定然竭盡所能。”


    巡天衛中,天地玄黃並非等級劃分,而是代表不同各脈,地字是武夫,玄字是儒家,黃字是道修。


    至於天字,則是屬於周天子獨立掌控,他本人便是天字一號。


    數字越靠前,代表在巡天衛中地位越高,像麵前坐的這兩個,都是上境,起碼是二品。


    也有傳言說.....巡天衛的真實修為,比明麵上要高出許多,但這個消息沒有被證實過。


    “我們來這,是要找尋.....”


    武夫地二十四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旁邊的讀書人攔下。


    “青陽候的子嗣,不像那種衝動的年輕人。”


    玄二十一沒喝茶,輕聲道:“遇到我們之時,沒有大聲上來質問,而是悄悄傳遞信息,你剛剛讓他去後堂是做什麽?”


    “兩位想多了。”


    楊慶麵上笑容不減,隨即又歎氣道:“眾人都道我青陽候是虎父犬子,勇冠每日除了流連於煙花之地外,便隻會遛狗玩鳥,紈絝得讓我麵上無光,讓他去後堂隻是怕在兩位上使麵前丟人現眼。”


    “是嗎?”


    玄二十一微微一笑,揮手散去那條墨龍,任由鱗片落在掌心,“你應該知道,我們代表天子,諸國若違抗天威便是叛逆,青陽候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否?”


    楊慶的臉色冷了下來,道:“上使莫要憑空汙人清白。”


    地二十四也反應過來了,站起身來,麵甲下的一雙沒有感情的眼睛看過來,冷哼道:“青陽候,我原本還想讓你幫忙尋找,沒想到那條孽龍就藏在府衙。


    識相些,不要逼我們動手,我殺過的三品巔峰可不差你個青陽候。”


    巡天衛有先斬後奏之權,隻要殺的不是一國之君。


    玄二十一則是輕歎道:“離國蒙受天恩,從公候到裂圖封王,這祖宗的基業還是要靠自己愛惜才是,不要學燕國,讓天子容不下你們。


    現在將功補過,我可以當沒看見你之前的動作,莫要自誤。”


    這諸侯國安逸太久了,恐怕早已忘了誰才是主子。


    天子斬龍的事情天下誰人不知?現在居然敢公然窩藏龍族,簡直是視王朝如無物。


    連根基淺薄,立國最晚的離國也敢如此,是燕國的風氣吹到這裏來了?


    須得適當的敲打一番了。


    “兩位,步雲鎮不是你們能撒野的地方。”


    楊慶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在做最後的努力。


    他是不可能把敖青交出去的,這也是離王的意思,再者哪怕王上沒給他撐腰,單是憑李先生這條關係,楊慶今天都要死扛到底。


    能不翻臉,盡量不翻臉,實在說不通,那也隻能手底下見分曉了。


    突地,對麵的地二十四暴起,整個人炮彈似的直衝而來。


    碎裂的氣機宛若風暴過境,整個府衙內堂牆壁被炸地轟然倒塌。


    “斬!”


    楊慶目中鋒芒乍現,威而重的長柄刀猛然橫掃而出,麵對著比自己要強上半個境界的巡天衛,居然選擇了正麵硬鋼。


    地二十四顯然不可能暫避鋒芒。


    兩人碰撞的波動滌蕩而出,掀起了地麵的碎裂青石,聲響幾乎令人短暫的失聰。


    然而倒飛而歸的是地二十四,腳步在地上擦出兩道深痕,拳頭上出現了一道刀痕,其內沁出涔涔鮮血。


    “公然違抗巡天衛,好大的膽子!”


    地二十四錯愕半晌,隨即怒發衝冠的大吼出聲。


    又和旁邊的讀書人使了個眼色。


    意思是他負責拖住楊慶。


    他萬萬沒想到,楊慶明明還沒有真正的到達二品,但實力已經強大到他這個真正的二品都感到棘手的程度,如果不用“那招”,兩人最多打成平手。


    兩個巡天衛或許能勝,但那時孽龍都已經跑了。


    這青陽候的神相有古怪!


    “嗯.....”


    看了眼楊慶背後那如淵如獄的神相,玄二十一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這楊慶為何有膽子冒天下之大不韙,但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


    玄二十一正準備行動,天上卻傳來一聲溫和佛號:


    “阿彌陀佛。”


    “大動幹戈有傷和氣,兩位施主不若稍安勿躁,坐下來詳談?”


    正是慈眉善目的空明老和尚。


    “極西之地的和尚.....不對,是一名聖僧?!”


    玄二十一瞳孔緊縮,麵沉如水道:“你也要與王朝作對?”


    “非也,老衲乃化外之人,王朝諸國之事與我無關。”


    空明老和尚低垂著眼瞼,“隻是勸施主慈悲為懷,幾位都是各脈強者,若放手施為,這小鎮定然毀於一旦,到時不知有多少無辜性命枉死。


    老衲有普度眾生之意,望施主成全。”


    這就是明晃晃的拉偏架了,偏偏人家還是極西之地的聖僧,與一國之君平起平坐。


    事後大不了迴老家,根本不怕周王朝的勢力延伸過去。


    眼見事不可為,玄二十一也不再多言,冷哼道:“希望大師不要後悔今日的作為,這裏不是極西佛土,而是我大周疆域,你保得了那孽龍一時,保不了他一世!”


    說罷,一文一武,兩個巡天衛便拂袖離去。


    楊慶望著他們的背影,眉宇中掩飾不住的憂色,歎道:“敖前輩走了嗎?”


    “貴公子通知的及時,以他龍隱於淵的神通,這個巡天衛追之不上。”


    空明老和尚點頭,從懷中掏出一物,“這是敖施主留下的龍珠,委托我交到香香姑娘手中。”


    “唿.....”


    楊慶深深歎了口氣。


    巡天衛為了完成使命,是可以不擇手段的,敖青離去同樣也是為了給離國留下緩衝,免得真的當了諸國中的出頭鳥。


    這天下大勢,越來越洶湧了。


    總有一天......


    ..........


    時間過去了月餘。


    越往東南方向走,便越發能感覺到裹挾著濕氣的秋天風兒,悄然無聲的瓜地而過,正是深秋時節,海邊的氣候又冷又潮濕,甚至在光滑可鑒的馬車壁上凝聚出顆顆帶著鮮腥味的氣息。


    好在這馬車用料考究,內裏沒有難聞且潮濕。


    這個時節,去東海本該減少,但寬闊的官道上,卻時常能看到馬車,有時臨近關隘,還能碰見“塞車”的現象。


    “梁國似乎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麽混亂。”


    李宣坐在車中,用一根小棍撥弄著茶水下的小火爐,心中默默盤算著,讓虎力大王他們看家會不會出什麽亂子,畢竟步雲鎮上賣窩窩頭的大娘,可從來沒見過會說話的大老虎大黑熊......


    “公子是第一次來梁國吧?”


    滿麵風霜,有些未老先衰的車夫一眼就看出了他們初來乍到。


    “看得不錯,確實如此,是因為口音嗎?”


    李宣看了眼這個笑起來似乎每條褶皺中都透著精明的中年人。


    別看這車夫平平無奇,也是個七品的大高手呢,還是步雲鎮的鏢頭介紹的。


    “這倒並非如此。”


    車夫笑了笑,眼角出現了魚尾紋,壓低聲音解釋道:“前段時間,咱們梁國可是大亂了,雖然聽說水蠻族被某個大能出手滅了,但在梁國作亂的又何止水蠻,這臨近冬天的日子,正是大小山寨下山“備秋糧”的時候。”


    公子你這.....正是他們最不喜歡的對象。”


    車夫掃了眼車內。


    嫦小玉趴在火爐邊,眼中閃爍著小火苗,蘇泠音則是從囊中拿出一個小黑罐,從中撚起些許茶葉,入水便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顯然是某種極為珍貴的靈茶。


    香香則是抱著一顆珠子,目不轉睛的盯著。


    這種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鮮衣怒馬出來亂跑的世家子,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沒錯吧?


    “為何如此?”


    李宣倒是愣了下。


    “越是您這樣的,可能身邊就越有高手保護。”


    車夫握著韁繩給他們科普,“這又不是話本,那些劫道的也是會挑肥羊的,比起公子您這樣的,他們更喜歡護衛不多的商隊,有錢又有糧,綁了公子您這樣的,說不定身上就有什麽護身寶物,亦或者跟著一個中境上境的大高手,意外實在太多了。”


    “這年頭,劫個道的也不容易。”


    李宣嘴角一抽。


    其實是這樣沒錯,有修行者存在的情況下,從人數看不出戰鬥力。


    故而,皆非十分容易踢到鐵板上。


    車夫又笑道:“還有一個原因,聽梁國的朋友說,最近梁國的王上貌似準備嚴抓臨近冬天的日子,各處關隘都在盤查,弄得挺森嚴的樣子。”


    “嗯.....難怪一路上關隘這麽多。”


    李宣想起在路上,幾乎每過數十裏便有一處衛亭,好像是臨時修建的,而且各大關口也都有兵士進行嚴密的排查。


    不知為何,他覺得不太像排查劫匪的樣子,反而像.....在尋找某個人。


    “李公子也看出來了吧?”


    車夫嗤然一笑,“以往過冬的時候,他們那幫子朱紫貴胄可不管咱們的死活,現在一改前態,估計也離不開周王朝來了兩位上使嗎,在上使麵前,自然是要做出點表麵功夫的。”


    “原來如此。”


    李宣大概明白了。


    隨即拿起針線開始幹活。


    “哎呀,你個大男人碰針線幹什麽,說出去讓人笑話。”


    香香迴過頭來,白了李宣一眼,隨即接過那團毛線和細長的銀針,“你這是要繡什麽?我來幫你.....”


    她似乎在琢磨手中的工具怎麽使用,這貌似和她平時所用的紡織之物不太相同。


    “我示範一次你就知道了。”


    李宣拿了個黃毛線團,開始織圍脖......


    銀針碰撞的聲音略顯清脆,黃線逐漸編織到了一起。


    “這種手法.....”


    香香眼前一亮,覺得很神奇。


    倒不是有多複雜,正因為這種手法相當簡單,卻又十分的實用,拋去了沉重的紡車,隻需要兩根銀針便好。


    缺點當然也有,那就是編出來的東西不夠精細,但編織冬衣卻是剛剛好,普通百姓可不管這麽多。


    “我的外婆也時常在家織毛衣.....”


    李宣聽著織針碰撞的聲音,忽然間有點感慨。


    其實他一點也不冷,隻是覺得冬天了,脖子上總歸是少了點什麽。


    嘯天也來了興趣,坐在旁邊眼巴巴看著。


    看到圍巾上麵出現了“葉子”兩個字時,頓時興奮的搖著尾巴。


    第一條圍巾,李大大居然首先就想到了它?!


    真是令狗感動!


    唉,雖然李大大平時使喚我多了點,但是心中第一個想起來的還是我嘛......


    “葉子,這條是你的。”


    李宣將圍脖圍在了柴犬的脖子上,道:“剛剛你看得很仔細嘛,學會了嗎?”


    嘯天下意識點點頭。


    “好,那接下來,你也幫忙一起織。”


    李宣笑著又從小書簍裏拿出兩根銀針,一團毛線。


    “汪!汪......汪?”


    嘯天一下子愣住。


    果然,還是熟悉的味道。


    它剛剛在那瞎感動什麽?


    終究還是錯付了。


    柴犬歎了口氣,蹲坐在地上用爪子捏住銀針,極為艱難的開始織圍脖。


    我不是人,但你是.....


    算了,這種話說多了沒意思,又不是第一天了。


    應該是我項圈給你,這狗你來當。


    又行了大半日。


    一座趴伏在碧藍海洋與蒼青陸地之中的港口,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這是一座修行者居多的城市,天上是不是便能看到流光飛過,同時也有不少馬車在排隊等著入城。


    因為有海產,故而來連雲港的商隊車馬總是絡繹不絕。


    今天城門的盤查,似乎格外的嚴謹。


    .........


    地二十四站在城牆之上,目光深邃的看著下方的車隊,手上的傷口已經趨近愈合。


    “還好,梁國國君很配合,不像燕離般狂悖無知。”


    玄二十一手中懸著那枚龍鱗,眼中倒映著過往的人群。


    “那孽龍不應該直接從別的地方入海嗎?為何還會來連雲港這種地方?”


    地二十四不解問道。


    “敖青早已不是什麽龍王了,若要出海,必定混跡在人群之中,坐船出發。”


    玄二十一沒有進行更詳細的解釋。


    真實原因是,若是龍族死而不亡,以龍屍的形象出現,曾經在海中的地位便會扭轉過來,所有海生妖族都是其天然的生死仇敵。


    海中的某些存在極為悠久的大妖,還真有能力將其滅殺。


    突的。


    鱗片微亮,開始發燙!


    玄二十一瞳孔瞬間縮緊,從湧過的車流中,精確的找到了李宣的那輛馬車。


    “小蟲子,抓到你了。”


    地二十四露出一絲獰笑。


    ps:今天在倒時差,所以更新稍晚,抱歉了。


    這章是五千字雖然不少,還是算我單更吧,明天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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