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一行人離開了客棧,來往的士子都零零散散的離去。


    有的心灰意懶準備返鄉,有的仍然要去燕都。


    他們中不乏有官宦子弟,將姬曉勾結妖族的事情,料想很快就會傳遍都城。


    此事的性質,不可謂不嚴重。


    朝堂之上,可大半都是文官,連進都趕考的士子都殺,無異於成為所有文人的公敵,且姬朗本人就是白馬學宮的院長,這事若是鬧得人盡皆知,他便是自廢武功。


    不時有士子對上麵那個房間拱手。


    過了片刻,李宣從房內走出,疑惑的看了眼客棧的櫃台。


    奇怪。


    很奇怪。


    照理說,昨天那麽大的動靜,這家客棧的主人應該聽到了才對,然而昨天入夜,卻根本沒見其出來,今天早上卻又一切如常。


    不過他沒多想,興許是掌櫃的睡得太死了。


    或者是被老虎嚇到,躲起來了?


    李宣收迴目光,跟老陳一起坐上馬車,與常樂他們一同上路。


    馬車咕嚕嚕壓著官道。


    行了沒多久,小兔就突然蹦到他的頭上,抬起爪爪指著窗外。


    李宣疑惑的掀開車簾。


    昨日的那些妖族正站在不遠處的小山包上,那隻大老虎就站在最前麵,陽光照在它身上,每根毛發都散發著晶瑩。


    眾妖目送著他們離開,眼中還帶著些許感激和不舍。


    嫦小玉連忙揮了揮爪。


    意思是:“本兔以後還會迴來找你們玩的!”


    頓時,大老虎嚇得後退了幾步,野豬則是抬起蹄子捂著自己的牙齒,一臉牙疼的模樣。


    它們低低的嗚咽幾聲,像是在嘟囔著什麽。


    隨後和一眾妖族迴了山林,背影逐漸消失。


    ..........


    三日後。


    燕都相國府邸。


    姬曉風塵滿麵的從外迴來,望著平靜的府邸,他麵上露出幾分惴惴不安。


    果然,還未來得及沐浴更衣,外麵便有人喚他。


    “大少爺,老爺喚你過去。”


    姬曉心中咯噔一下,隨著老仆穿過花園。


    花園之後則是一片湖泊,中有青石堆砌成的假山,幾株虯結的老樹倔強的生長其上,如卷雲似的葉蓋向外。


    清風吹拂,池水卻光滑如鏡。


    孤立於湖心的小亭之中,一個紅袍老者正在與自己手談,宛若隱士高人一般不沾人間煙火。


    他的氣息仿佛融入了這片山水之中,卻又那麽的鮮明,如山般高聳,如湖水般深邃。


    姬曉的走來,湖麵輕顫了幾下,震起幾絲波瀾。


    老者眼瞼微垂,麵色紅潤,手中捧著一部棋書,不時落子。


    那是已經流傳許久的殘局。


    姬曉站在那駐足良久,下棋的老者都沒說話,隻是醉心於棋局。


    他不說話,姬曉便一直站著。


    啪嗒啪嗒的棋子落在盤上,聲音清脆。


    “父親,你都知道了?”


    終於,姬曉忍住不開口道。


    “我要是什麽都不知道,隻怕明天便要乞骸骨告老還鄉了。”


    姬朗表情不變。


    姬曉急忙道:“父親,我首尾做的很幹淨,待會我便帶上府中親衛,將那客棧也......”


    他這句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


    “若是那些士子,一個都未死呢?”


    姬朗淡然的抬起頭,眼中閃過濃重的失望。


    說話間,他將最後一枚棋子敲了下去,場中的局勢陡然間產生了變化,原本拱衛著大龍的棋子,卻反而成了白方的重重掣肘。


    死局。


    “一個.....都未死?”


    姬曉瞪大了眼睛。


    莫說背後那隻恐怖的大妖,便是那隻五品的虎妖,也遠非在場讀書人可以抵擋,哪怕沒死幹淨他都覺得意外。


    全活下來,是見鬼了?


    難道那群士子之中有什麽隱士高人,或者有權貴子弟背後有暗中的高手護衛?


    他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背後有股嗖嗖的涼氣。


    如果此事被揭發......


    “看似一片形勢大好,實則如履薄冰。”


    姬朗背負著雙手站起來,道:“我已經叫了寧王,戶部尚書來小聚,國子監的那位孫祭酒便算了。


    明日你便辭官,把位置讓出來。”


    “是.....”


    姬曉冷汗涔涔,心中升起濃濃的慶幸。


    這遠遠不是殺了幾個士子那麽簡單,還牽扯到了姬朗的一個大秘,如果敗露後果不堪設想。


    “秋試之時,你也一同,兵部無須你去了。”


    姬朗揮了揮手。


    “知道了父親。”


    姬曉此時才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隨即眼中閃過不甘。


    去上學,也就是說以後與父親文武合璧用不上他了,今後入仕隻能加入自家的黨派,那他這麽多年練的武,豈不是全都做了無用功?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寧王,戶部侍郎,國子監祭酒單一個拿出來都還好說,但聯合在一起,宗室和整個中立派都會與右相過不去。


    況且此事姬朗不占理,必須做出相應的讓步。


    比如,將伸向兵部的手縮迴來一點。


    隻是文人講文名,此事若是父親捂住了還好,否則他這輩子都難抬頭做人,就算沒有此事,他從武轉文,也得遭受不少異樣的目光。


    “秋試之時,莫要參加正考。”


    姬朗收了棋譜,顫顫巍巍從椅子上站起來。


    白馬學宮有兩試。


    正試便是走正常考試的道路,參試之人必須是已經開了文宮的學子,再通過經義,策論等層層選拔,大多是士子都會參加這場考試,最後評分放榜。


    而偏試則不同。


    是給沒有文宮,卻又想入朝為官的學子們準備的,當然沒有文宮的人畢竟是大多數,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參加的,參與資格便是證明自己才華橫溢。


    方式可以是寫詩,寫詞,編撰典籍,或者其他的儒道成就,曆屆秋試錄取者從未超過十人。


    有點類似於大學的特招。


    許多自命不凡的士子,明明有文宮,卻仍舊參與偏試,當然大多數人都是铩羽而歸,反而是沒有文宮的鬼才,連續出了好幾個......


    現在學宮中有部分教習,便是當年偏試出來的。


    “父親....我.....”


    姬曉薄薄的嘴唇抿緊。


    他雖然也算飽讀詩書,且雖然練武,卻仍有文宮傍身,稍微運作一下,過個正試沒什麽問題。


    但跟在姬朗身邊這麽多年,他知道偏試有多難,因此並沒有什麽信心。


    紅袍老者卻不說話,隻是揮了揮手。


    姬曉心情鬱悶的迴了院子。


    他也能理解父親的做法。


    片刻後,房門被人敲響。


    還是那個灰衣老仆,他走進來放下食盒,道:“大少爺,第三層的東西好好吃透了,不要辜負了老爺對你的一片苦心。”


    姬曉心中一陣狂喜,打開食盒前兩層。


    上層是一碗撒了些許蔥花的清湯白水,下層是一盤白玉雞,肚子已經被破開,裏麵裝著珍珠似的米飯,還有一盤鯉魚。


    姬曉瞬間懂了父親的意思。


    然後懷著激動的心情,將飯菜吃了個幹幹淨淨......


    瞅把孩子給餓。


    然後他才打開食盒的第三層,隻見裏麵放著一卷經義,一張宣紙,還有一個石刻。


    經義上寫著《儒誌論摘抄》。


    《儒誌論》是半聖揚名天下的第一部經典,並以此脫離燕國,入得周王庭為官,後世之人對此典籍多有修撰注釋。


    大概也就是拍半聖的馬屁,編的好了半聖覺得小老弟你不錯,跟我混吧。


    所以正試經義考試,原則上一視同仁,但若是用《儒誌論》,肯定會有不少加分。


    這是姬朗修訂的,其水平自無須多說。


    宣紙上則是寫了一首詩。


    正是《俠客行》。


    下麵還有一行囑咐:


    “此詩署名白日,卻未有真名,今日起你便號白日,其詩原文刻於燕雲古聖賢石刻上,現今已然找迴,且刻痕尚新。”


    姬朗捧起紙來讀了一遍,頓時激動到無法自已。


    這首詩,是曠古爍今的絕句,最重要的是,此詩以任俠視角所寫,完全符合他的武人身份,甚至能在燕國文壇引起大轟動。


    “父親的意思,是要讓我拋棄姬家的光環。”


    姬曉為父親的深謀遠慮所歎服。


    那盆清湯,就是提示。


    他自幼在姬朗的熏陶之下,當然知道那紅袍老者從來不會將事情挑明,而是給你一點提示,自己去猜。


    猜對了,說明你悟性好。


    若是猜對了卻沒取得好結果,他也可以不擔責任,總之一切都是你領悟的不到位嘛......


    姬曉調動文宮九品,過目不忘的將詩詞背熟。


    說起來奇怪,他感覺自己的文宮產生了些許變化,好像變得更加熠熠生輝,難道是.....


    他突然開竅變聰明了?


    姬曉目中升起濃重的自信。


    這是天要他走儒道,而且姬朗已經將一切都為他準備好了。


    古聖賢石刻就是最好的證據。


    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塑造一個書劍雙絕的儒俠形象,為自己入學之前造勢。


    將宣紙焚毀,姬曉將石刻塞入懷中,朝外大聲道:


    “備車,去翰林院。”


    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讓所有人都知道,古聖賢碑上的傳世名篇,乃自己所刻。


    ......


    姬朗仍坐在那下棋。


    兩側的獸口桐爐中,升起嫋嫋青煙,


    宛若橘皮的老手撚著一枚棋子,正待落下。


    這時旁邊卻傳來一絲輕笑:“右相大人,你這手棋下得妙,大龍若要掙脫樊籠,須得斷尾求生,大人好決斷,好狠心。”


    隨即一個黑袍身影緩緩浮現在亭中,他的身影如霧裏看花般,讓人看之不清。


    背後,那老仆陡然向前一步,麵色不善的盯著此人。


    一尊神異的雄獅虛影在其背後緩緩浮現。


    “你還未入神相,莫在這位麵前賣弄了。”


    右相抬手阻止了老仆,又指了指對麵的座位:“坐。”


    黑袍男子施施然坐下,道:“右相正謀劃驚天大事,欲滅古聖賢之文道,還惦記我這等山野閑人作甚?


    我倒很好奇,你那位半聖到底在謀劃什麽?”


    姬朗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失笑道:“我敢說,你敢聽嗎?”


    “你不敢,我更不敢。”


    黑袍男子搖搖頭,道:“但凡有半分泄露,那位半聖怕是要踏破虛空,將我們兩個鎮壓而死。”


    “這些年你沒少讀書,也難怪將燕地的妖族管得服服帖帖。”


    姬朗望著他嗬嗬一笑。


    黑袍皺了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來,拿起茶杯笑道:“還得多虧右相大人定時送來的血食,上次那陳正陽差點順藤摸瓜,多虧大人化解。”


    姬朗不急不緩吐出一句話:“半聖已非曾經之半聖,因為不久前,有人令半聖雕像碎裂,而且離國近來流傳出了幾首詩,篇篇都是千古華章。


    現在,他來燕都了。”


    此前他還無法確定,但剛剛姬曉到來,身上殘餘的氣息,毫無疑問說明了此事。


    “你想做什麽?”


    黑袍人似乎察覺了什麽。


    姬朗麵無表情:“我要你殺盡燕都文人。”


    “哢嚓!”


    黑袍人微微失神,手一抖將茶杯崩碎。


    良久,他才問道:“你要入一品?”


    姬朗未說話,垂著頭顱好像要睡著了。


    黑袍人過了半晌才道:


    “文宮歸你,精血歸我。”


    ps:說出來讀者老爺們可能不信,昨天咕咕之後,我的良心好痛(啊,好爽),所以今天又元氣滿滿的迴來辣。


    說是請假,其實這兩天還是會給大家把字數補上,衝衝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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