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了桃花鎮,要住在哪裏?”我問唐棠。


    “我早就在那邊聯係好了一戶人家,是我大伯的朋友,他願意提供住處。”唐棠道,“桃花鎮最近可是個很有錢的地方,很多商行都來這邊做生意,連洋人都有。我都餓死了,我要趕緊去帶你去找個地方吃飯。”


    說罷她加快了推輪椅的步伐,我往橋邊望去,隻見橋下麵是濤濤的流水,卻不是之前所見的深淵。而我身後的橋那邊,也不是外鎮,而是火車站一條街。


    待我們終於過了橋,小鎮才真正展現在我眼前,的確非常繁華,建築有洋樓也有傳統的建築,中西合璧,雖說是山鎮,卻有點十裏洋場的感覺。


    “這裏怎麽會如此發達?”我看著街上不時經過的小汽車問。


    “說是出了金礦什麽的,我也不懂啦,反正就是很多做生意的。我看看地址。”唐棠拿出一個紙片看了看,我把手從籠手的那種套子裏拿出來,理了理自己的長袍,這種長袍我隻在電視裏見過,沒想到自己真的能有一天親自穿上。


    但是理長袍的時候,我就覺得袍子下麵有點硬邦邦的,敲了敲還真是木頭的聲音。


    我於是俯身查看,一看嚇了一跳,我的右腿竟然是一條木腿!


    “唐棠!我的右腿呢!”我驚惶的問。


    “你……連這個都忘了?你的腿……也是被日本人給打斷了……”唐棠道。


    “這怎麽可能!”我脫口而出,我記得寧老板說過我的前世可沒少一條腿啊。這條腿是我這一世獻祭給神靈的,怎麽會在民國時期就斷了?


    “你冷靜點,少爺!”唐棠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突然明白了!


    我現在所在的地方也許不是過去,而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介於現實和虛幻,過去和現世之間的夾縫。


    桃花鎮的作祟已經開始了。


    唐棠連忙推我來到了一個路邊的小吃攤前道:“我們喝完甜粥,你別亂想了啊!我看看我們還有多少錢……”


    說罷她叫了兩碗粥,粥上灑了一些蜜餞,我拿起勺子在碗裏攪和起來,忽然我發覺自己的手上竟然還帶著寧老板給我的白金戒指,隻是,卻不知道他現在到底在何處。


    “唐棠,你為什麽還會如此照顧我?現在秦家老宅那邊……應該沒什麽人吧?我也付不起你的工錢了。”我說。


    “少爺,你對我們家有恩啊,你可能忘了,我小時候起就很喜歡你啊,若不是你,當年我們家還要吃官司呢。總之也不說給你聽了,你總是糊裏糊塗的,你安心養身體就好了,寧老板留下信說,他給你留了一筆錢,是讓你後半生營生的,等我們借到了錢,你再養養身子,就能帶你去上海的銀行,取那筆錢出來了!”唐棠道。


    “寧老板!你和他見過麵了嗎!”我激動道。


    “……他留給你的……是遺囑啊。”唐棠有點苦澀的說,“沒想到他死後,還那麽顧著你……你連他死沒死,都忘了麽?”


    是了,寧老板在民國時就死過了,是千刀萬剮,死後還被吊在城樓上。


    他死前還不忘考慮我的後半生,給我準備好了退路的錢。


    我忽然唿吸一滯,隻覺得透心寒徹。


    “他不舍得你受苦啊,你千萬不要多想了,他是被土匪殺害的。我們都沒法子的!”唐棠安慰我道。


    我粗重的喘息起來,趴在桌案上,努力讓自己越發混亂的思緒平穩,我已經漸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個時代,是哪個秦君華了。


    “少爺!你沒事吧!起來,吃藥吃藥!”唐棠極力把我扶起來,拿出藥往我嘴裏塞,並試圖用粥喂我送下去。


    “我沒事。”我咬碎了那極苦的藥片,讓這苦味使得我清醒一些。


    喝了半碗粥後,我示意我們可以離開了,唐棠喝粥倒是很快,也不知道餓了多久了。


    她推著我在桃花鎮錯落的街巷裏轉,轉了大半天,總算是找到了那戶據說是讓我們暫住的人家。


    這戶人家不算富貴,卻也算的是小康,有著自己的一幢二層小樓宅子,家裏布置得也極為幹淨舒適,家中的男主人常年在外經商,女主人和丫鬟小廝留在家裏,女人家見了我們還很熱情,好似這家人和唐棠大伯關係匪淺。


    把我安頓好後,唐棠說:“大少爺,我明日就去找秦君立要錢,你身子弱,就不要跟著我去了,你有什麽要對他說的話嗎?”


    “把我的章子帶給他看,證明是我本人來了。”我說。


    “帶著你,你放心。”她說,“聽說那個秦君立可是非常小氣,六親不認,我早已做好準備,好好跟他周旋!”


    “他現在入贅到哪一家?是不是季家?若我猜得不錯,那季家一定是當地首富了。”我說。


    “哈哈,大少爺,你現在腦子倒是清楚了,沒錯,季家據說就是金礦的所有者。”唐棠道。


    我沉吟片刻,道:“那你明日見了秦君立,不用說其他的了,就說我秦君華,在此恭迎他,叫他親自過來接他兄長,我寫一封信給你,若是他不肯過來,就給他看這封信。”


    “好好好!大少爺你最好把他的把柄寫給他看!”唐棠這小妮子極為聰明,簡直是一點就透,機靈得很,聽我這麽說,就認為我手裏有秦君立的把柄。


    說罷她推我到書桌前,開始為我研墨。


    這個……我其實毛筆字寫得很難看,因為我們學校裏都不開毛筆課程,從小到大,寫了幾十年的水筆圓珠筆,突然拿到毛筆,我還有點不知所措。


    “唐棠,你去給我泡點茶吧,我要醞釀下。”我連忙支開了她。


    等她走了,我趕緊用毛筆在紙上刷刷寫了起來,雖然字……不是很好看,但是寫得能看懂就好了。


    寫好後我就把信塞到信封裏,舔了舔信封想糊上。


    舔了半天,忽然我想起來,這個信封不是郵局那種一舔就能黏上的現代信封。


    唐棠忽然在我身後道:“少爺,你要不上床歇著吧,我總覺得你可能又犯糊塗了……你舔那個幹啥?”


    我不禁老臉一熱。


    這家的女主人特意讓他們家的小廝過來料理我的起居,原來洗澡真的是在那種大盆裏。終於洗漱完爬上床時,那種老式的煤油燈也被小廝給弄滅了。


    卸掉了木腿,我覺得身體輕了很多,但是又覺得這具分外清瘦、以至於都有點硌手的身體不像是我自己的,甚至覺得小廝扶我站起來時,身高也有點不對勁,比我真正的身高高了一些,那我到底算是誰呢?


    第二天一早,又是那個小廝來照料我起床,我換好了衣服,坐進了輪椅裏,便轉動輪椅兩側的手輪圈來到桌子前,桌前還擺著我特意叫小廝帶來的鏡子。


    鏡子裏的我頭發很長,頭發花白,容貌依稀還能認出是我自己,但是麵頰深陷,真的是一副遭了大罪的苦相。


    唐棠說我得知寧老板死訊後,一夜便白了頭,現在也不過不到三十的光景,由於之前一直臥床,頭發也沒剪,都快到肩膀了。


    “二寶,你會理發麽?”我問那小廝。


    “會得,我幫老爺理過,他還誇我的手藝呢!”他說。


    “幫我理個發。”我說,“讓我顯得精神些。”


    “好啊!”小廝說罷就去準備工具了。


    唐棠這機靈丫頭,十分會討人喜歡,不到一天就和女主人聊得火熱,關係處的很好,我剛理完發,她就過來炫耀道:“少爺,你看,這是美姨給我的洋裙。好看得緊,我準備穿去見那個秦君立。”


    原來這女主人,也就是美姨,早年懷了女兒流產後就一直沒有孩子,因為很喜歡唐棠,幹脆就把她認作了幹女兒,疼愛得很。


    我用梳子理了理剛剛剪好的頭發,看了看她道:“嗯,確實很好看,很配你。”


    “是吧!哎呀!大少爺!你好精神啊!簡直像是換了個人!簡直是容光煥發!”她驚喜道,“你終於舍得剪頭了。”


    “你把我這封信拿去給秦君立吧。”我把桌上的信交給她。


    “寫了什麽。我能看麽?”唐棠問。


    “你不能看。”我揚起了嘴角。


    她忽然一愣,衝著我叫道:“哎呀!”


    “怎麽了?”我問。


    “少爺你的眼神,還有你的表情,好似換了一個人!你之前總是渾渾噩噩,愁眉苦臉的,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笑了——你笑起來很好看啊,而且……”她想了想道,“我怎麽總覺得你變得很狡猾?”


    “哈哈哈哈哈!”我笑出聲來,“秦君華若是不狡猾,那有幾條命都不夠賠的。”


    “你又瘋了!罷了,我不管你了,我去找秦君立了!”唐棠終於離開了。


    符咒,天眼,一樣都不能用,甚至寧老板也不見了。


    但是,千年之前的秦君華一開始,也是這樣一無所有。


    所以我,


    根本無所畏懼。


    無論盤踞此地的是神是魔,


    順我者昌,逆我者


    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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