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一夜征人盡望鄉


    出征前的夜總是讓征人難眠,幾乎每一座營房裏麵的士卒都睡不著,尤其是前來馳援的浩威軍的二十萬軍馬,足足二十萬人啊,之前都沒有和楚天交手的經驗,出城之前,桐老城主已經召集軍中諸位將領議事廳議事,幾乎以一種不可諫改的強硬口吻定下了這趟前來馳援落雲城的計策,而且桐老城主已經和諸位將領打好了招唿,這番前去就是要攻打楚天的,不是去守城待援的,到了落雲城以後,全部事宜都要聽從王漢平的。


    浩威軍諸將都想不明白,桐老城主怎麽就舍得把家底都交給王漢平呢,但是見到老城主掏出城主的印綬虎符交給桐陽讓她到了落雲城以後親手再轉交到王漢平手上的時候,軍中諸將是徹底的明白了,老城主這是真的拿王漢平當自己的女婿了。就連苦心經營了一輩子的浩威軍都肯大手筆的悉數交給王漢平。


    真是讓人納悶,桐老城主到底是看上了王漢平什麽了?


    軍中諸將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


    高嶺南邊有不少的冰湖,那裏生長著極為茂盛的蘆葦,一到了初冬雪埋沒不了高高飄搖的蘆葦,冰湖旁的蘆葦都要比一人還高,細柳營之前一直有個規矩,就是凡是有士卒死在了沙場上麵都要送葬到冰湖那裏安葬,這要是高嶺當地的風俗,冰湖那裏一到開春或者秋末便會飄搖而起大片的蒲公英,據說可以載著死去的征人迴到他們各自的故鄉。


    蘆葦空心,吹奏起來徐徐有聲,有些人不會吹便會發出悶悶的聲音,沒個節律,可是卻有一種特殊的韻味在裏麵,都是思鄉的鄉愁。


    營中每遇大戰都會有士卒吹奏蘆管,這些蘆管平日裏都是在冰湖旁邊的蘆葦蕩摘取的,取迴以後截取中間最為粗壯的莖稈,雖然是中部又粗又壯的部分,可是握在手中,還沒有一指寬呢,算得上又窄又細,兩頭圓孔,吹奏起來很方便,但是今夜卻沒有蘆管的聲音。


    天豪將軍已經傳令下去,今夜不準營中人吹奏蘆管,這幾日天豪在城樓上麵了望,沒來由的發現楚天派往落雲城附近的鐵騎也開始多了起來,這說明老狼王的耐性也漸漸的被這場還要持續很久的初雪給消磨掉了,那個狡猾的老家夥也有些按捺不住心頭戰鬥的渴望了,雖然尚且不敢貿然進兵,尤其是在浩威城馳援落雲城以後,老狼王更是每走一步都要謹慎些,先不說桐老城主老而彌堅,很容易在他出征的時候從背後插上一刀,還有就是浩威城和戰舞聯盟的關係,在浩威城的時候,桐老城主隻是跟王漢平提了一嘴,浩威城雖然不屬於戰舞聯盟,可是卻也加入了進去,可以不聽從墨清弦的調配,但是若是有助於大鴻王朝的事情,桐老城主和浩威城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出手相助的,上次楚天進攻落雲城的時候,墨清弦巧用圍魏救趙之計,這一幕直到現在恐怕還會在老狼王眼前浮現吧,畢竟直接導致了老狼王上次的進攻計劃功虧於魁啊。


    今夜無蘆管的聲音是天豪特地安排的,怕的是城外那些巡防的楚天鐵騎和混入城中的奸細聽到了營中夜間有蘆管的聲音,便會猜到明日出征,很容易打草驚蛇。


    王漢平還覺得納悶呢,明日要起個大早出征了,各營都已經準備妥當了,攻城器械也已經準備妥當了,輜重火炮都已經先行一步,現在已經到了小梁城了吧,小梁城在落雲城和修羅城之間大概有一半路程處,已經很接近野狼山穀了,小梁城本來就是一座荒廢的邊城,傳聞那裏總是鬧鬼,所以楚天的士卒不願意在那裏麵駐紮,恰好可以留作今夜貯放攻城火炮的地點,曾經天子親自封賞給細柳營二十四門龍口火炮,王漢平這次動用了全部的家底,目前二十四門威力巨大的龍口火炮全部都運抵到了小梁城那裏,就等著明日從野狼山穀一側繞行然後隨大軍一起進攻修羅城了。


    “咦?今夜怎麽這麽安靜呢?”王漢平一個人獨自坐在統軍大帳的前麵,披了兩件厚厚的牛皮披風禦寒,今夜他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的,就是好不容易合眼躺下了,也會滿眼的都是野狼山穀和修羅城的地形,他感覺現在心太亂了,應該不是緊張,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惡仗了,血光裏滾過來滾過去,王漢平早就對於沙場麻木了,沒有什麽感覺了,可是有時候要感覺麵前遼闊的沙場是活生生的,就像是一頭兇猛殘忍,而且無比貪婪的饕餮野獸一樣,吞噬著目之所及的一切生靈,多少英魂難以歸鄉都是被它一口吞了進去,再也出不來了。


    坐在統軍大帳前的王漢平掰著手指頭細數著這麽多年死去的好弟兄,王漢平隱約的總有一種感覺,自己現在的大將軍的位置是自己麾下弟兄的屍骨給堆疊起來的,從跟著軍馬屁股後麵討生活的孩子王到現在身披虎紋鳳帶龍口鎖子甲的大將軍,也沒有人跟王漢平說起過他的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命格啊。


    感覺夜裏的雪忽然大了起來,王漢平心頭高興啊,第一次希望今夜的雪下的越大越好,最好下的天與地之間都被大雪埋沒,要是老天長眼的話,最好能把落雲城和修羅城兩座城都給用雪埋了最好,省的明日廝殺了,與其死在沙場上麵連個人埋都找不到,還不如一起埋在雪下好了,也免得兩軍劍拔弩張,真刀真槍的廝殺一番了。


    本來睡不著,心裏麵亂得很的王漢平是打算坐在統軍大帳的前麵聽一聽今夜營中吹奏的蘆管悠長的聲音,可是營中卻靜寂無聲,雪又大,雪把王漢平覆蓋成了一個雪人。


    老遠一看,就是一個雪人,打更的幾次走過都以為那真是一個雪人呢,實在是太逼真了,更夫都隻能笑笑,估計是當做哪個人起了玩心在統軍大帳前麵堆了一個雪人。


    明日黎明以後,這座細柳營將會變成一座空大營。


    就連夥夫都要殺往修羅城下參與到攻擊修羅城的進攻之中,王漢平就想看看,明日一戰以後到底還有幾人能夠活著迴到這座大營之中,營中的傷員都已經早就被送出城去了,一些人送迴了他們的家鄉,一些人則直接送迴到了中原,不出意外最後應該是送迴到兵部吧,之後兵部會有人安排吧,多數不會有太風光的下場,每到過沙場的人都說隻要不死終會出頭,可是到過沙場的人才知道,不死不一定會出人頭地,就好比上了沙場,僥幸沒死,缺胳膊少腿的給送了迴去,最後照樣什麽都撈不到,沙場上,隻要不立下戰功,形同死人,和死在沙場上麵實在是找不出來什麽區別。


    或許..............這就是沙場的殘酷處吧。


    營中無蘆管的聲音,對於此刻心煩意亂的王漢平來說實在是無趣,本來心思著聽聽蘆管的聲音來解一解心神,免得明日到了戰場上麵不能冷靜的指揮,畢竟王漢平手心裏麵握的是二十餘萬人的性命啊,死人是肯定會死的,王漢平也不覺得自己有攻下修羅城還能少死些人的本事,但是終究不能死光,還是要帶迴來一些幸運兒迴去領賞的。


    “桐陽?!”王漢平見到遠處桐陽居然向統軍大帳這邊走來...............不光她自己一個人...........身後還有十幾位將軍,清一色的浩威軍的將軍。


    他們深夜過來做什麽?.......王漢平有些疑惑,看他們的樣子,好像是圍著桐陽似乎是在吵嚷著什麽,他們一個個麵紅耳赤但是盡量的壓低聲音,王漢平現在還是一座雪人坐在統軍大帳的前麵。


    他們越走越近。


    王漢平隱約的能夠把他們的話聽得清晰一些.............桐陽道“聽從他的命令出征是爹爹做的決定,你們這些人身為爹爹麾下的將領,都是浩威軍年輕一輩的中流砥柱,總不能到了落雲城這邊違抗軍令做逃兵吧,臨陣脫逃難道不怕傳出去壞了浩威軍的名聲嘛。”桐陽據理力爭。


    一圈浩威軍的將領道“郡主啊,此番前去攻打修羅城無異於以卵擊石,修羅城中有楚天鐵騎五十萬餘人,而我們才有二十萬人,還是佯攻城池,這不是送死去了嘛,他王漢平手下不過三千人馬,我們二十萬浩威軍子弟難道要陪著他們一起去送死?我想老城主一定是不了解這裏的情況,才會做出如此昏斷的決策,待我們迴去向老城主稟明情況吧,相信老城主他一定會做出正確的決定的,我們都是軍中的重要將領,實在是不忍心看著二十萬浩威軍全都死在修羅城下啊。”一圈膀大腰圓的浩威軍將領圍著桐陽吵嚷,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他們可能見到統軍大帳裏麵燈火通明,就是要讓裏麵的王漢平聽見吧,桐陽示意他們小聲些,但是他們反而有些變本加厲了,被圍在中間的桐陽突然掏出來她爹爹的城主印綬和統兵虎符,見城主印綬如見老城主本人,一圈浩威軍將領立刻跪在了雪地上麵。


    桐陽站在中間憤憤不平道“馳援落雲城前,爹爹曾特地叮囑我無論這裏是什麽情況,無論他做出了什麽決定,隻要不向楚天低頭投降,二十萬浩威軍便會聽他的命令,不得違抗,你們給我聽好了,明日隨軍出征,誰要是敢臨陣脫逃,就是違背爹爹的命令,按軍法處置!”


    .............一陣沉默以後,浩威軍十幾位將領情急之下采取了叩頭的方式,一個個的在雪地上麵磕的咚咚響,有幾位都磕出了血,近乎哀求道“郡主,別去做無謂的殺伐了,若是郡主執意不聽從我們幾位的建議,我們幾個就磕死在這裏,也讓王漢平睜開眼睛看看!”


    “你們幾個.............”


    雪地上麵磕出來一片片的紅血。


    此刻,雪大風急,桐陽手中的城主印綬和虎符看起來並沒有那般不可抗拒的權威作用了,阻止不了一幹將領的以死相諫啊。


    桐陽背過身子去,這個時候她一個女孩子家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其中一位將領磕的最用力,已經磕倒在了雪地上麵,其他一圈人也不知道王漢平怎麽還沒有從統軍大帳裏麵出來,按理來說造弄出來的聲響不小了。


    一位將領高聲哭求道“郡主,難不成你真要我們這些將軍都磕死在這裏不成?!!就為了一個王漢平?屬下鬥膽死諫,老城主糊塗,郡主你可不能糊塗啊,王漢平和我浩威軍沒有任何瓜葛,完全是想借著我們浩威軍的力量來進攻楚天,然後名利具收,郡主........你可要想清楚啊,到底是我們這些將軍可信,還是他王漢平可信?莫要讓城外的二十萬座墳前再添上二十萬座新墳啊!隻怕到時候我們肯捐軀赴國難,卻沒有人拾撿屍骨用雪埋啊!!”


    雪人一般的王漢平一動不動的坐在統軍大帳前麵看著這些哭喪個臉的軍中將領,他們說的沒錯,實話說,他們說的句句在理,除了那句自己想利用浩威軍的力量然後名利具收以外其他都很準確,王漢平也不怪他們會這樣想,人之常情嘛。王漢平估計著桐陽會心軟了吧。


    可是偏偏沒有..........


    桐陽扭過身子,臉色漲紅,說實話王漢平已經看傻,自己的這個媳婦真的很好看,尤其是漲紅了臉的一瞬間,站在飄搖的風雪之中,美的無法用言語表達,至少王漢平不是那些善作華麗辭藻的文人墨客,隻能在心裏麵默念一句太美了,實在是太美了。


    這一刻,王漢平自己都不想出征了...........


    桐陽無比堅定道“我信他,我特地跑來落雲城這裏就是因為我信他,當他把我從大宦官韓耀州手中救下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此生我的心隻會信他一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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