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漢高視闊步,舉重就輕,根本沒理會圍觀的人,一徑走進樓外樓。


    掌櫃的趕緊迎上前去,低聲下氣的說:“貴客可是訂席的人?”


    “嗯!”


    醉漢就應了這麽一個字,便兀自上樓去了。


    行至梯口,忽又迴過頭來,道:“錢付過了吧?”


    掌櫃的三步兩步的趨前說道:“三天前就有人付過了。”


    “整個樓外樓,老夫全包下了,不得對外營業。”


    “小的知道,已宣布歇業一天。”


    “錢夠嗎?”


    “夠了,還有多呢。”


    “多的就賞給夥計們了。”


    “謝大爺!”


    “謝大爺!”


    前一句出於店家之口,後一句則係侍者們齊聲所發。


    醉漢未再多言,舉步上樓.,由於香爐太重,樓板吱吱作響,不勝負荷,足跡經過之處,甚且搖搖晃晃,若置身樹梢,全樓的人皆吃驚不已。


    在大夥兒詫異的目光中,醉漢落座在正對門口的一副座頭上。


    大香爐就放在桌子的正中央,又是一陣吱吱呀呀。


    侍者獻上一杯香茗,醉漢不喝茶,傾倒於地,卻舀了一杯酒來喝。


    才啜了半口,門口便又有人出現,來人身穿黑花織錦緞長袍,足履呢質千層底鞋,年約四十出頭,雙目炯炯有神,手中托著一支四角形,三尺來長的鐵鐧。


    這鐵鐧十分奇特,係以三十二張天九牌組合而成,牌麵向外,天地相對,二板長三,一目了然,遠遠望上去倒象是一座玲瓏別致的寶塔。


    來人沒理會店家的逢迎,舉起鐵鐧,朝樓上拱拱手,叫了一聲:“大哥。”畢直的走上樓去,落座在醉漢右手邊的座頭上。


    將鐵鐧放在桌麵上,望望醉漢左手邊的空桌,道:“三妹還沒有來?”


    醉漢道:“大概差不多也該到了。”


    談話到此為止,醉漢繼續喝悶酒,來人開始拆卸他的鐵鐧,兩個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才一忽兒工夫,三十二張天九牌便拆解完畢,然後洗牌、疊牌、發牌,竟然自己跟自己賭起來。


    此人好大的雅興,跟自己賭照樣唿盧喝雉,兢兢業業,神情隨著牌麵的變化而變化,樂不可支。


    這兩個人,一個喝酒,一個玩牌,沒留意樓下又上來一個頭挽雲髻,麵若桃李,年約四十上下的女子。


    此女麵目姣好,顧盼生姿,隻可惜額頭之上有一塊銅錢大的疤痕,實乃美中不足。


    抑有甚者,肩頭,項間,雙手,兩臂上爬滿了數條長蛇,蠕蠕而動,令人望麵生畏。


    幸好,這些蛇很快便鑽進她的衣袖中,侍者抹了一把汗,這才敢趨前獻茶。


    弄蛇女子目注醉漢,賭徒,抱拳說道:“請大哥二哥恕小妹來遲一步。”醉漢灌了一杯酒下肚,道:“不遲,愚兄與老二也是剛到不久。”


    賭徒摸了一把牌,邊看牌邊說:“是嘛,那三個兔崽子還沒到呢。”


    弄蛇的女子朝門口一指,道:“二哥,他們已經到了。”


    順著她的纖纖玉手望去,大門口一字兒排開,大踏步的走進來一僧,一道,一俗。


    大法師哈山克,逍遙子費無極,江湖浪子花三郎上得樓來,各據一方,與醉漢、賭徒,蛇女遙遙相對。


    花三郎認得他們是鼎鼎大名的“神州三傑”,那醉漢是“醉俠”卜常醒,賭徒乃“牌仙”包布書,女的則是“玉麵觀音”彭盈妹。


    當下高舉著拳哈哈笑道:“廬州一別,咱們大概有十好幾年沒見麵了吧?”


    玉麵觀音彭盈妹一臉煞氣,語冷如冰:“屈指算來,已經整整十五年,三位隱身有術,攀龍附鳳,幹上了太師府的教師爺,要不是清河鎮一戰,引起武林側目,消息傳遍江湖,我們兄妹還不曉得三位原來是躲在北京城。”


    逍遙子費無極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好說好說,不管怎麽樣,咱們今天終於又碰麵了,他鄉遇故知,幸何如之,幸何如之。”


    油光發亮熱騰騰的烤鴨已端上桌,醉俠卜常醒將侍者支開,郎聲說道:“撇開善惡正邪不談,三位肯依約赴會,倒不失為是一個信人,來,老夫先敬大法師一杯。”


    沒見他如何使勁出力,舉起大香爐,—投一送,便如裝上滑輪般,四平八穩的飛出去。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哈山克自然識貨,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單掌一手托,順勢繞了一個圓弧,藉以消卸部份勁道,待香爐穩住,這才舀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道:“施主厚賜,愧不敢當,幽燕北地,想不到還能喝到廬州佳釀。”


    右手一送,左掌一推,大香爐又滴酒不溢迴到卜常醒掌中。


    醉俠如法泡製,再敬逍遙子,費無極飲酒,二人還爐如儀,同樣表現驚人的內力。


    花三郎則稍遜半籌,送返香爐時,用力不均爐口微傾,溢出了水酒數滴。


    大法師哈山克橫掃三人一眼,道:“三位千裏迢迢,來京邀晤貧僧等人,不知有何見教?”


    玉麵觀音彭盈妹寒臉說道:“專程來催討十五年前的陳年老帳。”


    逍遙子費無極道:“我道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呢,原來還是為那件雞毛蒜皮的芝麻小事,貧道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彭盈妹冷哼一聲,道:“道兄好大的忘性,一條人命可不是小事,請別自作輕鬆。”


    她記得很清楚,十五年前,在廬州府,有一戶貧寒人家,生了一位姑娘,才十四五的年紀,就出落的跟花兒一樣的美麗,不知傾倒了多少少年郎。


    一天,被一位姓萬的青年撞見了,驚為天仙,馬上就愛上了這位姑娘,三天兩頭,有事沒事,就往姑娘家裏跑,死纏活纏,軟硬兼施,要姑娘跟他好,姑娘卻連正眼都沒瞧他一下。


    青年曾經將白花花的銀子堆得她一樣高,姑娘不為所動,找一個媒婆來想要正式迎娶,同樣遭到姑娘父母的嚴詞拒絕。


    因為,萬家在地方上是有名的惡霸,萬公子是一個標準的花花大少,成天花天酒地,不知糟塌了多少良家婦女,姑娘的雙親寧願將女兒嫁個窮小子,也不肯進萬家的門。


    這個禽獸不如的萬公子,惱羞成怒,就當著她父母的麵,欲強行奸汙,姑娘抵死不從,父母舍命護救,卻被萬公子身邊的一個打手打了個半死,姑娘也終於被萬公子奪去童貞。


    奸淫不算,由於姑娘口咬手抓,使萬公子掛了彩,一不做,二不休,竟然連人也活活的打死了。


    姑娘的父母不依,一狀告到官裏,那知廬州府那個狗官,不但不治萬公子的罪,反而責他們夫婦挾嫌誣告,打了四十大板,還被那位萬公子,以及他身邊的打手花三郎好好的奚落了一番。


    這時候,姑娘的父母才查清楚,萬公子在京裏有一個做太師的叔叔,還有一個做貴妃的堂姐,都是廬州知府惹不起的人,他們知道,憑自己一個升鬥小民,在官官相護的情形下,告到那裏也沒有用。


    但又心有不甘,輾轉打聽有一個叫彭盈妹的女俠,專門為民除害,打抱不平,遂登門求告,乞施援手,好為慘死的女兒申冤。


    彭盈妹毫不考慮,便當麵答應下來,翌日一早,就直接找到萬家來。


    萬家的人當然不承認這檔子事,立命家奴驅趕,花三郎狗仗人勢,率先出手打人,彭盈忍無可忍,打退花三郎,還狠狠的揍了萬公子一頓。


    這下老太爺可急了,當場懸下重賞,誰要是殺了彭盈妹,賞白銀千兩,活捉五百兩,重創三百。


    也事該彭盈妹倒楣,正巧有一個藏僧哈山克,一個老道費無極,從萬家經過,立與花三郎聯成一氣,圍攻彭盈妹。


    敵眾我寡,彭盈妹那是他們三個人的對手,交手不及三十合便告不支,隻好帶傷退走。


    她傷不在輕,調養三個月始告複原。


    而哈山克、費無極、花三郎在這三個月之內,則早已成了氣候。


    原來就在彭盈妹負傷退走後,萬公子父子對哈山克、費無極的武功大加讚賞,重賞不算,還將二人視作上賓,留在府中當護院武師。


    於是,萬公子更加如虎添翼,帶著這三個無賴,到處為非作歹,惹是生非,市街之上,他們的足跡所到之處,百姓莫不退避三舍,誰要是膽敢瞪他們一眼,或是稍有不敬,不是拳打,便是腳踢,輕則傷身,重則喪命。


    哈山克、費無極、花三郎三個由於臭味相投,狐假虎威,在私底下也做了不少欺壓善良,喪心病狂的勾當,廬州的老百姓對他們三個人,可謂畏如蛇蠍,懼似虎狼,在當時,民間就流行著這麽兩句兒歌:“惡犬猛虎兩不怕,最怕廬州僧道俗!”


    從此,廬州人就管他們三個人合稱“廬州三兇”。


    彭盈妹的傷是好了,額頭之上卻留下一個永難磨滅的疤,自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先找到她的結拜二哥牌仙包布書,可惜大哥醉俠卜常醒,因事他往不遇,兄妹二人不耐久等,又找上萬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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