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譽也笑道:“不要講得那要難聽好嗎,守宮朱砂是你昨天拖我入林時,以手合在我胸前自己給我看的,我什麽時候偷看了?”


    如玉笑而不言,半晌方道:“反正是你的眼睛不好,看來我也得時存警惕之心呢。”


    司南譽一邊慢步前行,一邊笑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如玉立定了,橫眸媚笑道:“什麽豈有此理,難道我嬌媚美麗不足以惑人嗎?”


    秋陽照了晨露,曬得人暖洋洋的,不想走動,司南譽也立定下來,道:“你絲毫不為你姊姊們擔心麽?”


    如玉道:“我隻擔心武當派的道長們去找麻煩,他們掌門人已經講過隻要此事內情不外泄,便不追究了。”


    她停了一會,續道:“至於全勝,早就該死了,我姊姊麗水、妙月陷在水月庵,過一點青燈古佛之外的生活,那也是綠林人物借空門遁跡的常情,他卻訂了個獎勵他山寨手下前來尋樂的規矩,把水月庵當了妓寨,實在欺人太甚,可是天下惑人心誌的莫過於女色了,我姊姊們忍了口氣,終於將他手下大半收攏了過來,現在他一死,心腹有限,他們尋找我姊姊吵鬧,等於自尋死路,我看清楚了,才隨你下山的。”


    司南譽聽她輕言軟語講這些血淋淋的慘事,雖有秋陽與她嬌滴滴的聲音,也自有冷意,歎道:“紅顏禍水,古有明訓,這真是信而有征了。”


    如玉好似忽然被他語言剌傷了一般,退了兩步,垂首問道:“你是罵我麽?”


    司南譽站處朝著東方,陽光照在身上,他極目遠望,自覺極端強烈的目光從無窮遠處,如兩支利箭一般,自射兩目而來,他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舉手擋去逼人的日光,笑道:“厲害,厲害。”


    如玉見他看早上的太陽,卻不理自己的問話,又道:“你為何不迴答我問話?”


    司南譽道:“太陽是天下至為光明正大之物了,可是若象我這般,故意和他過不去,凝目而視,眼睛也會因此受傷。”


    如玉道:“這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司南譽笑道:“沒有什麽關係,不過是我正在看太陽,你又問我話,我隨便說幾句我心中的感觸罷了。”


    稍停又道:“太陽是光明正大,德被萬物的,我看看他可不能說我有什麽不是,然而若我因此而傷目,既然不是我自己的不是,自然要怨太陽不仁了。譬如紅顏美人,男子那是個個都想看的,因此而受禍害,自然要怪他們自己的不是。”


    如玉這才得意起來,笑得有若孩提,道:“這話還差不多,他們自己該死罷了,與我姊姊們何幹?”


    接著又道:“大概你在西子湖上也是如此說法,所以湖上的姊兒才都說你好呢。”


    司南譽道:“湖上的畫舫樓船,那是萬人爭捧的,若是失意,偶然一病纏綿,便隻有安姊憐惜她們了,她們推安姊對她們之恩,所以人前背後才說我好。”


    如玉嗤笑道:“從來不曾見過,像你這種人前人後都拚命奪獎自己老婆的人?”


    司南譽不以為意,笑道:“你現在何妨見見,也免得你孤陋寡聞。”


    這時太陽早已升入空中多時,遠處漸有行人,如玉道:“我不和你們鬥嘴了,你事情完了早些來吧,我想迴水月庵去看看。”


    司南譽無語一揖,如玉也還了一禮,兩人相視一笑,各自迴身走去。


    司南譽到臨城,尋了家最大的招商客店,將後院整個包了下來,著夥計買來一隻大燈籠,信手畫了終南聊絡同門的暗記,著他掛在門前。


    他此法想得果然甚妙,過午便陸續有終南弟子問之,他把野叟交給他的碧玉斑指拿出來給大家,終南弟子因他是替最尊一輩長老傳命,都恭敬得很。


    司南譽自小隨祖父而長,見到的人,都胡子長長的他一律要叫公公的,委曲受大了,所以十二、三歲,便把長袍馬馬褂穿起來,開始做大人,現在見來人不論老少,對他都禮遇有加,興致極好,也不告訴他們所為何事,隻叮囑他們住在店中,整天置酒高會。


    次日晚上大條筵席,司南譽方將野叟囑他們分批聯絡而行,勿遭綠林暗算的話講了,各人知他是安潔的夫婿,坐中一半以上是美兒一輩的弟子,見他未語先笑,一副玩皮樣兒,那聲禮貌上應該叫的“白大叔”可叫不出來,都稱他做“白大俠。”


    他聽了受用得很,也居之不疑。


    這時終南已經聚集了十幾人之多,有位掌門人的師弟,稱做玲瓏手許銘先的,平生不僅以“八九”七十二式玲瓏手成名,而且做人處世手腕八麵玲瓏也是終南門之冠,說道:“這一路我走熟了的,沿站地方上的龍頭,我去招唿一聲就行了,就請他替我們傳話,同道之人也不必限於終南,大家聚齊了走路,免落敵人的暗算中。”


    各人都鼓掌稱妙,司南譽因受野叟托付之任,卻道:“他們傳話可以使人見信麽?”


    一個中年女子穿了身紫色衣裙的卻道:“白大俠放心,我師兄是江湖上成名的玲瓏手,做起事來,八麵玲瓏,一定會麵麵都顧到的。”


    許銘先也起立道:“柳師姊的誇獎不敢當,不過小兄交遊略廣,各門派的傳話暗語都略知一二,這件事卻不會誤事就是了。”


    司南譽常聽安潔提念的,同門之中好似隻有她的大師姊稱做廣寒仙子柳若馨的姓柳,所以起身問道:“柳師姊不知芳名可是若馨麽?”


    若馨雖入中年,聽男子當眾稱唿她了閨名,雙頰也微微添一層薄暈,應道:“正是愚姊。”


    司南譽從席上退身,深深作了一揖道:“提名道姓,語言上冒犯,柳姊姊恕罪,我是因聽內子日常提念她學武啟蒙和點穴等,統統都是柳姊姊所傳,忽然想到,所以表不自禁,問了一聲。”


    柳若馨笑道:“大家自己人,何必客氣。”


    司南譽連道平日仰慕之誠,並替安潔謝她當年照顧之恩,經此一來,更加融洽了不少,司南譽原來在賣弄他的大神秘,把大家悶了兩天才宣布此事的原委,少年弟子因掌門人急命之故,很為急躁,見他對若馨尊敬,也不再計較。


    大家席間約定了明天一早結伴上路,玲瓏手首先退席去找人安排他傳訊的事情各人酒醉飯飽,也自散去。


    司南譽迴房中想到明天眾人一齊走,斷沒有讓大家在路上空等,自己上水月庵去踐約之理,所以乘夜策馬出城往水月庵而去,這匹馬是在臨城新購,雖不及他心愛的追風烏雲聰,也還神駿可騎。


    到得山下,他將馬係在林邊,徒走上山,走到庵前,寂靜無聲,司南譽敲門,也無人相應,他現在是依禮來訪,不比初來,可以越牆而入,不由很為躊躇,想不定是繼續大聲叫門好,還是明晨再來好。


    他舉手又拍了兩下大門,仍是無人相應,隻有林間鬆濤之聲起伏不停。


    他心中暗想:“初來之時,如玉方一近前,便有人開門相應,門戶守望之人何等警覺,現在自己把山門拍得震天大響,為何卻反無一人知曉。”


    他心中起了疑念,不再作退身的打算,拍門越急、越響,可是仍然無人相應,人想了一想,雙手用力朝門縫旁邊推去,門閂“哢吱”


    一聲大響斷了門也應手而開。


    司南譽穿過小院,入了佛堂,四麵打量,隻見寂無人聲,除了梁上吊下的一盞萬年燈外,香火全息,他繼續走進後院,站在那依山而進的大廳外麵,前天在屋上偷窺,屋內淫歌豔舞極一時之盛,這時卻暗沉沉的開一絲燈火。


    司南譽拿出他的辟毒避塵大珠,推門而入,瑩瑩柔光映在四壁,他見地下堆物零亂,可是並無爭鬥的痕跡,由此猜測應是庵內之人自動離去的,他想:“以花如玉的脾氣,此地距城內又不遠,走時若非十分匆忙,如玉不會無一語知會自己的。”


    司南譽在室內走了一圈,室邇人遐,訪人不晤,心中微有惘然之感。


    司南譽走到門邊,便欲退出,可是不知何故,對舉步而去竟頗為躊躇,他心中不解,想了想,忽然大悟,是鼻尖聞到的一股香氣有點熟悉的緣故,所以室內雖然無人,他卻在不自覺中有人就在旁邊的想法,以致如此。


    男子對香氣的記憶,原不如女子清晰,然而如玉的七巧迷魂,司南譽因曾以全身功力集聚了來辯別它的藥性而後加煉化,所以印象深刻,一聞即知。


    司南譽在門後找到了香氣的來源,是如玉的七巧迷魂帕他映了珠光看上麵寫的幾個字道:“壞東西,有空我自來看你,勿念。”


    司南譽見他帕上的留字,已知確是她們自行離去,隻不解何故如此匆迫,大堂之中,隻有他一人在內,物景、重重珠光瑩瑩,他在迴想:“如玉與自己初見時的音容笑貌,和以後在下山林中的情意殷殷,堅約自己來和她的姊姊們一見,不知是何心意,自己山下林邊係馬之時,還有猶豫之心,現在訪而不見,卻又微悔踐約之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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